落荒而逃已经不足以形容苏甄儿现在的情况。
简朴低调的马车辘辘朝金陵内城驶去,苏甄儿将额头抵住马车壁,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低声念着什么话。
奇哥儿好奇地凑上去听。
“天塌了,天塌了,天塌了......”
奇哥儿:???
奇哥儿将自己的脑袋探出马车窗子看了一眼。
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天也没塌啊。
其实苏甄儿也怀疑过,声音很像,动作背影也有几分相似。
可她觉得太荒唐了。
堂堂北辰王,扮演大表哥跟她玩过家家?天塌了她都不相信。
现在,天真的塌了。
好消息,她的未婚夫生得神?一般,往后一日三餐,同床共枕皆赏心悦目,便是有什么争吵,看到这张脸也能原谅个三分了。
坏消息,有过节。
他不会悔婚吧?
苏甄儿猛地一下坐直。
不行,前有荣安县主虎视眈眈,后有病痨鬼等着捡漏,这次她苏甄儿只能被丧偶,不能被悔婚!
入夜,绿眉守在苏甄儿外间,起夜之时习惯性地开帘子想看看自家姑娘睡得好不好,没想到一撩开帘子就看到苏甄儿一身白色寝衣坐在床头,黑发披散,吓死个人。
“姑娘,你吓死我了。”
“嘘,我在思考。”
绿眉:.
“您思考吧,奴婢去睡了。”
苏甄儿思考一夜,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翌日,她出现在茶馆内,将最新写好的金陵小报草稿递给探官。
那探官妇人皱眉,随后大笑,“我说这位姑娘,您这也太鬼扯了吧?三块红豆糕?定情信物?谁家用三块红豆糕私定终身啊,这英国公府嫡女莫不是个傻的?”
苏甄儿虽然戴着帷帽,但也闹了一个大红脸。
她想了一夜,才想起来的三块红豆糕。
“你管那么多?”
三天时间,三块红豆糕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
“原来是那位北辰王疯狂追求的那位英国公之女,苦恋多年才抱得美人归。美人以三块红豆糕作为定情信物,正所谓“红豆最相思,如今那三块红豆糕还在北辰王的卧房里放着呢。”
说书先生坐在茶馆中间,信口雌黄。
下面有吃瓜群众提问。
“那荣安县主跟北辰王的事呢?”
“听说那是荣安县主一厢情愿。”
“那苏甄儿落水被北辰王所救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茶馆内,一众人正在讨论最近的爆炸性热点新闻。
苏甄儿坐在茶馆包厢内,隔着一层薄薄的竹制屏风,慢条斯理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
没错没错,就这么传。
若是那位北辰王悔婚,就会变成始乱终弃的渣男子。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绿眉提醒。
“嗯,走吧。”
最近正是吃蟹的好时候,英国公府远在姑苏的庄子从阳澄湖里捞了几只大螃蟹,送货的人骑马连夜赶路,终于是在今日送到了。
螃蟹不多,死了一笑,不过幸好还有三篓子。
苏甄儿带着螃蟹去寻周莲芝,那边莲芝已经提前摆好了席面,虽然只有她们两人,但依旧搞足了气氛。
桌案摆在院子里,九月桂花飘香,周莲芝还准备了度数较低的桂花酒。
苏甄儿到时,日头刚刚落山不久。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天气凉爽,螃蟹八件套已经准备好了。
苏甄儿是不耐烦吃这些麻烦东西的,不过两个小姐妹聚在一起吃吃螃蟹,说说话,消磨一下时光,她也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甄甄,你瞧见那北辰王的模样了吗?”周莲芝好奇询问。
苏甄儿点头,“瞧见了。”她单手托腮,香腮染上继续酒色,像上了一层天然胭脂。
虽说苏甄儿尚在孝期,不宜饮酒,但自父兄去世,她心中苦闷,唯有酒能让她稍安,因此这一年来断断续续也没少喝。
人都去了,活人还守着这些礼节把自己憋死,她苏甄儿可不做这样的事。
酒照喝,肉照吃。
两人身后是一棵巨大的桂花树,花满枝头,月挂树梢,风吹,桂花落,在小小的酒杯上落下一层薄薄的花瓣。
苏甄儿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桂花入口,更添醇香。
周莲芝观察她的表情,“看你的样子,大抵是满意的。”
苏甄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满意是满意,只是两人之间的关系………………
“芝芝,你说,北辰王会不会悔婚?”苏甄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周莲芝好奇,“你怎么会这么想?圣人赐婚,就算是北辰王,若想悔婚,那也是在打圣人的脸。”
苏甄儿没有办法将自己做的那些蠢事说给周莲芝听,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面前被自己拆得七零八落的螃蟹,深深叹息。
夜渐深,周莲芝吃醉了酒,被自己的丫鬟青莲扶了进去。
“姑娘,咱们也回吧。”
“唔。”
苏甄儿也有些不太清醒,她被绿眉扶着上了马车。
大抵是因为吃了酒,所以苏甄儿觉得有些憋闷,她推开马车窗子,将下颚抵在手背上,歪头看着马车外的风景。
风吹起马车帘子,从大街上缓缓而过。
天色已深,四周路人也少了许多。
苏甄儿的酒气被风一吹,更显得有点上头。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北辰王府的牌子。
“停车,停车………………”苏甄儿伸手拍打着马车厢。
马车夫立刻将马车停了下来,苏甄儿提裙下了马车,因为半醉酒的状态,所以身体不稳,下去的时候还差点踩到自己的裙裾。
一只手从旁伸出,抓住她的手肘,将她扶稳。
指骨分明,指腹带着厚茧,隔着衣料都能摩擦到她的肌肤。
有些不舒服。
苏甄儿挣了挣,那边迅速松开。
她恍惚抬头,看到牵着马站在自己身边的陆麟城。
男人大抵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戴着鬼面和盔甲。
少女身上散发着清新的桂花酒香,不似正常花香般浓郁,而是带着浅浅淡淡的甜。
陆麟城低头,与她对视,少女面坨红,香腮玉肤,他突然感觉有些渴,将人扶住的手即使是隔着衣料也突然觉得鲜明到格外炙热滚烫。
“你喝酒了?”他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
“我给你送螃蟹来了。”苏甄儿站直身体,抬手软绵绵地指向角门,“开门。"
绿眉看着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的自家姑娘,再看一眼跟在自家姑娘身后,下意识抬着手虚扶,怕自家姑娘摔倒的北辰王。
真是吃醉酒了。
她家姑娘最要面子,如果明天醒酒了知道今天做了这样的事,应该会把她劈了吧。
可是她阻止不了啊!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丫鬟啊!
对着那张鬼面,她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啊!
明明这北辰王在自家姑娘面前看着挺好说话的,那把清冷冷的嗓音听起来也意外柔柔的,怎么她一对上这北辰王的眼睛,就觉得遍体生寒呢?就好像,面前的人真是恶鬼。
十几步子路,走到角门口。
“当心,门槛。”
“我看的到。”
苏甄儿低头盯着那门槛,突然站定不动了。
“我螃蟹呢?”苏甄儿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终于想起正事,转头询问绿眉。
绿眉终于有说话机会了。
“姑娘,没带。”
“没带啊,怎么会没带呢?”
“您不是说明日再送的吗?”
苏甄儿的脑子被桂花酒占满,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她觉得最近这段日子积压在心中的郁闷和愁苦被酒气一冲,突然间烟消云散。
她觉得很兴奋,很快乐,很想说话。
哦,对了,她还有一桩心事,想一吐为快。
苏甄儿眨了眨眼,看向面前站着的陆麟城。
“我们是圣人赐婚,若是悔婚,那就是抗旨不遵,要杀头的,你可不能反悔。”她盯着他,浸润着酒气的水眸中透着直率的迷惘。
掩在鬼面之下的男人眸色微动,“不会反悔,你也,不反悔吗?”
苏甄儿迅速回答,“不反悔。”仰头之时发簪微动,落下一缕碎发贴在颊边。
陆麟城心尖一动,他下意识抬手,然后又克制地放下,“嗯。”
两人面对面站着,就站在角门处。
夜已经很深,寂静无人。
“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腰那么细,怎么练的?你不会是故意吸腹了吧?”小醉鬼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腰。
头疼。
苏甄儿躺在床上,伸手按住自己的头。
周莲芝昨日给她吃的什么桂花酒,怎么酒劲这么大?
苏甄儿撑着身子坐起来,亵衣丝滑,露出纤瘦锁骨线条,她伸手拉了拉,拨开碎发,唤绿眉进来洗漱。
已是日上三竿,绿眉进来过几次,都看到苏甄儿睡得香,便没有打扰,现下她终于醒了。
“姑娘,您知道自己昨日做了什么吗?”
苏甄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盛世美颜,沉迷欣赏,“我做什么了?”
不就吃了点桂花酒。
“昨夜奴婢和您从荣国公府回来,路过北辰王府的时候,您非要去给北辰王送什么螃蟹。”
苏甄儿惊得连手里的绿檀木梳子都没拿稳,硬生生扯断一小缕青丝。来不及为自己的青丝哀悼,她一把抓住绿眉的手,“然后呢?”
“您问了赐婚的事,王爷说,不反悔。”
“他说,不反悔?”苏甄儿一怔。
“是的,姑娘。”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随后,绿眉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苏甄儿刚刚庆幸不久,就看到她的小表情,登时心里一个“咯噔”。
绿眉低着头,将苏甄儿后面做的事情说给她听,期间一直垂着脑袋,显然也是觉得有点抬不起头。
苏甄儿听完,呆愣在那里,跟绿眉一样,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良久之下,她颤颤巍巍地看向自己的手,“我用哪根手指戳的?”
绿眉捏住苏甄儿的一根小指。
“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