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
那些劫匪明显不是普通劫匪,虽然一开始被苏甄儿的鞋子哄骗进了林子,但走出一段路,没有发现地上的脚印之后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返回。
劫匪们持刀而来,快速靠近。
雨还在下。
苏甄儿面色苍白的一把攥住了陆麟城的手臂。
男人肌肤滚烫,隔着衣料,她能感受到一股力量充盈进身体,平复了她的恐惧。
陆麟城抽出腰间软剑,转头看向苏甄儿。
少女虽然面色苍白,但力求镇定,“我躲哪?”
“棺材里。”
苏甄儿立刻转身重新躲进了棺材里。
男人单手抬起棺材盖覆上,留下一条呼吸的缝隙。
苏甄儿攥紧羊角匕首,隐在黑暗中安心等待。
“一个小白脸,还想英雄救美。”为首的匪徒嗤笑出声。
陆麟城指尖点过软剑,软剑与雨水相触,发出细碎的鸣叫声。
“呵。”他发出一道很低的嘲笑声。
随后,男人身型如鬼魅般移动。
软剑劈开雨幕,陆麟城冲入匪徒之中。
泥水四溅,血肉被利器割开,不断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传入棺材里。
苏甄儿轻颤唇瓣,“一个......两个……………三个......”
当她数到第四个的时候,外面没有了声音。
随后,她的棺材盖再次被打开。
陆麟城沾着血色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他耗费了很多力气,半跪在棺材边,单手扶着棺材边缘支撑。那些血水顺着他的眼窝往下滑,落到苏甄儿脸上。
“嘀嗒嘀嗒....”
稀薄的血水被雨水冲刷干净,苏甄儿的视线往外看,四个劫匪都倒在了地上,三个毙命,剩下一个被割断了手脚筋脉,躺在那里陷入晕厥状态。
血水顺着少女瓷白的肌肤隐入衣襟,陆麟城皱了皱眉,身体稍稍往后撤退,他伸手去抹脸,一块帕子比他更快一步,轻轻擦拭。
丝绸触感,带着湿润的水渍,细细擦拭掉他眼睛周围的污泥,浅淡的芙蓉香气和丝绸质感贴着眼阔,像是少女柔软的肌肤。
苏甄儿细细替陆麟城擦拭干净,然后叠好手帕。
“没有受伤吧?”
“嗯,没有。”
男人起身,将苏甄儿从棺材里扶出来。
苏甄儿提着裙裾,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狼狈模样,略微有些羞赧。
现在的她一定是发髻凌乱,妆容尽毁。
陆麟城掏出从劫匪身上取下来的火折子,轻轻吹亮。
周围的东西被照亮一角,“雨停了。”陆麟城抬头看天。
天空昏黑一片,无星无月。
苏甄儿的视线落到男人脸上,陆麟城的眸子是极致的黑,细看之下甚至透出一股阴沉,跟他这张漂亮的脸很不搭配。可在火光的照耀下,苏甄儿却只看到那漆黑眸中的一点光。
“是衣冠冢,没事。”陆麟城的视线落到苏甄儿身后。
苏甄儿这才想起来“救”了自己两次的棺材。她转头,果然看到棺材里只有一堆衣物。
苏甄儿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着棺材鞠了三躬,并承诺道:“等过几日我让人过来替您重新整理衣冠,将造好,烧上三天三夜的香烛。”
说完,苏甄儿转身,对上陆麟城的目光,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我也会给王爷在灵谷庙内塑一座金身供奉,祝王爷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陆麟城:“……..…不必。”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来救你是应该的。”
“王爷是专门来救我的?”
捏着火折子的男人一顿,“我在城内看到灵谷庙起火,就来了。”
“哦。
不是专门来救她的,只是来救火。
“我知道你今日去了灵谷庙。”
苏甄儿荡下去的心又荡了回来。
“路上碰到了你的婢女,说你往这里来了。’
“绿眉?她没事吧?还有芝芝......"
“她没事,受了一点轻伤。”
“那芝芝呢?”
“不知道,没问。”
“啊?”
“急着来救你。”
苏甄儿焦急的神色一顿,她盯着男人纯黑色的眸,眼睛被他眸中的烛光闪了闪。
苏甄儿低下头,嗫嚅了一下,指尖攥紧手帕,“哦。”
“荣国公和锦衣卫已经赶来了,她不会有事。”陆麟城又解释一句,“他们听到消息跟我一同出来,我的马比较快。”
原来如此。
“我留了一个活口,等一下会有锦衣卫过来处理。我们先下山,听说这林子里夜间有狼出没。”
苏甄儿:狼!!!
陆麟城是骑马来的,只是林子里道路复杂,马没有办法进来,他便将珍珠留在了外面。
“我们快走吧。”
“走错了,那边是尸体,要去看看吗?”
“不必!”苏甄儿迅速调转方向。
夜深路滑,苏甄儿早已精疲力尽,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陆麟城身后,越走越慢。
“走不动了?”
“有点累......”
“背你?”
这多不好意思啊。
男人继续,“有狼。”
背背背!
山下某处小村落,白眼袅袅升起,透出一股祥和宁静。
村落门口正聚集着几位年迈的老头老太,搬着小板凳闲话家常。
几个小孩打打闹闹的往外跑,被老头喊住,“你们周老师呢?她醒了吗?”
“醒了。”
一旁的老太八卦道:“她相公呢?”
“也在。”
周莲芝从昏迷中醒来,入目是自己熟悉的木质结构学堂侧屋,这里是她平日里用来午休和给学生批改作业的地方。
每七日,她来这里授课三次,除了她以外,还有几位她花钱招聘过来的老师一同授课。
周莲芝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她只记得甄甄摔下马车之后不久,她也被甩了下去,顺着山坡一路滚,额头撞到树桩上,随后就没了记忆。
她怎么会在这里?
“醒了。”一道男声响起,周莲芝猛地一惊,起身太快,牵扯到伤口,身体一个机灵。
“别急。”谢楚安拉着一张凳子坐在周莲芝床边,手里端着一盆窝窝头,“吃吗?”
周莲芝捂着额头,轻轻摇了摇头,“谢大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劫匪放火烧灵谷庙,我跟你父亲到的时候只剩下一架空马车,我们分头寻你,我寻到这个小村落里,被拦住了。我觉得事有蹊跷,又听到小孩喊什么捡到了一个‘周老师,就混进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
“是村民捡到我的?”
“嗯。
原来是村民看到不远处灵谷庙失火,也拿着水桶过去救火。小孩就在附近玩,没想到看到了倒在了山坡下面的周莲芝,便喊来大人,将人搬了回来。
“周老师?”
“嗯?”周莲芝的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
“他们喊你周老师。”
周莲芝捂着额头的动作一顿,停顿半响之后才道:“我在这里教书,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还望谢大人替我保密。”
“教书?你一个荣国公府的大小姐来这种小村子教书?”
“这里以前是块荒地,住在村子里的都是这三年来从外面迁徙过来的流民。很多孩子,还是孤儿,他们交不起学费,读不起书。”周莲芝耐心解释。
苏甄儿落水那日,她也是因为学堂内孩子突然生病的事情耽误了,所以才会迟到。
谢楚安搭着腿坐在那里,歪头看她,半张娃娃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周莲芝被他盯着,莫名紧张起来。
“谢大人......”
“读书,有什么用?”
昏暗的木屋内响起男人的声音。
周莲芝冷不丁想到谢楚安那手丑字。
她想了想,道:“读书可以明是非,辨黑白,也可以改变命运。阿娟喜欢画画,她说以后要成为一名画师。小妞喜欢医书,她说以后要当一名医师。小虎喜欢建筑,说以后想造很多楼阁。”
少女的声音虽然柔软但坚韧,每一句话,都带着力量。
木屋内安静了片刻,随后是谢楚安的一声嗤笑。
他突然翘起椅子后腿,身体前倾,靠近周莲芝,语气略带嘲讽,“若是我早遇上周老师,说不定就不当土匪头子了。”
周莲芝没有察觉到男人的话外之音,她听说过,谢楚安在成为新帝的左膀之前,干的是土匪勾当。
“那你想做什么?”周莲芝身上带着一股为人师表的包容感,耐心极了。
谢楚安愣了愣,想了想,吊儿郎当道:“做个只救人不杀人的医师吧。”
很明显,他没有在真心回答。
当一个人连吃饱饭都成为奢侈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想那么深远长久的未来。
他只会关心自己明天会不会饿死。
周莲芝偏头看向谢楚安,语气依旧温柔,“现在的你也很好。”
这是谢楚安第二次见到周莲芝。
她身上的衣物很脏,额头缠着绷带,脸上带着泥灰,很狼狈。她身型娇小,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堆积在身前,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可她的眸色很亮,那是一种从内心迸发出来的信仰和力量。
“杀人,有什么好?”
“杀该杀之人,便是在救该救之人。”
茶马案一事,她后来也从父亲口中知道些内情,因此,周莲芝对谢楚安的印象才会改观。
“还望谢大人帮我保密,我在这里做老师的事情,不要告诉我父亲。”
父亲虽然疼她,但也不会容许她一个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做这样的事情。
谢楚安盯着她,表情从严肃转为笑意,“知道了,周老师。”
“对了,我的朋友苏甄儿,谢大人可看到了?”
“闻严......北辰王去救了。你放心,他杀人比我厉害。”
周莲芝脸白了白。
“周老师,周老师的相公,吃晚饭了。”
外面飘来新鲜的饭菜香味,木屋门口传来小孩的声音。
谢楚安迅速起身,只差一步就捂住了那小孩的嘴。
周莲芝颤抖着手指向那小孩,“小虎,你怎么乱叫......”
谢楚安挠头,“不怪这小孩,是这村子里的人不让我进来,我就说我是你相公………………”
周莲芝一口气没上来,再加上额头伤口钝痛,竟然一下子晕了。
习武之人动作迅速,谢楚安懊恼上前,堪堪扶住她马上要砸到床头的后脑勺,少女柔软的发丝压着手掌,有些渗入指缝间,滑溜溜的,像绸缎。
谢楚安怔了怔,然后将人放到了床上。
那边,荣国公收到谢楚安发出的信号弹,带人赶到。
“多谢大人。”荣国公上前,先是与守在床边的谢楚安道谢,然后低头看向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女。
他弯腰,仔细用被褥将女儿卷起,然后左右环顾,“这里是......”
“没什么,一个学堂,小姐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公爷还是尽早带她回去吧。”
谢楚安搪塞了几句,荣国公没有起疑,赶紧带着人离开了。
谢楚安松开捂住小孩的嘴,随手拿了一个窝窝头塞进嘴里,看着荣国公带人安全离开,才慢悠悠的往山道下去。
出了村落,来到金陵城,谢楚安路过一家私塾,正巧,里头的孩子放学归家。
谢楚安心血来潮,随手拦住一个抱着书本的小娃娃,“喂,你长大了以后想干什么?”
留堂被先生怒骂的小娃娃怒气冲冲,满脸怨念,“炸了学堂!”
谢楚安:…………………
陆麟城背着苏甄儿走在林中。
四周昏暗,隐有风声穿叶而过,打散积在树梢上的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两人身上。
隔着湿漉漉的衣物,苏甄儿感受到从男人身上传递过来的炙热体温,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从前,苏甄儿是最讨厌血腥味的。
可现在......她垂眸,眼睫轻颤,悄悄勾紧了搭在陆麟城脖子上的手。
出了林子,便见前面整肃的鬼面军分列在两侧,中间停着一辆青绸马车。
原来赶来的不只是陆麟城,还有他的鬼面军。
陆麟城将苏甄儿放到马车上,隔着一层帘子,他道:“我让鬼面军送你回去。”
他不亲自送她回去吗?
苏甄儿的心中竟下意识闪过一丝失落。
她撩开马车帘子一角,跟陆麟城对话,“那你呢?”
“我去灵谷庙看看。”陆麟城视线下移,又避开,“车内有衣物。”
苏甄儿回头,看到马车内置着的一件外袍,应当是陆麟城的。
那这辆马车也是他的?
马车内装饰简单,几乎没有任何摆设,也不设熏香暖炉等物,坐的地方也硬邦邦的,连靠枕都没有。
这男人活得......也太粗糙了吧。
“阿嚏。”
骤然离开男人的体温,苏甄儿打了一个喷嚏,陆麟城低头看向空荡荡的马车,意识到什么。
他抿了抿唇,看向纤细柔软的少女,浑身湿漉,被雨水浇透。黑发粘在面上,更衬得双眸柔软明亮。
陆麟城突然钻进马车,他的呼吸贴着苏甄儿而过,随后,那件外袍就被裹在了她身上。
外袍上只有淡淡的皂角味道,应该是刚刚洗过没有多久。
“忍一忍。”
话罢,男人侧身退出马车厢。
苏甄儿伸手攥住衣襟,防止外袍滑落。
“等一下。”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苏甄儿慌忙喊住人。
苏甄儿半个身子探出去,被风吹得又收回来,她的手露在外面,轻薄一片,十指如葱,捏着帘子一角,看到男人停住,她才复又钻进马车厢内,倾身贴到马车窗子边,面颊几乎贴到马车窗户的绿色薄纱帘子,这是距离他最近的地方。
“王爷那天,到底是否救错了人?”
苏甄儿的声音不大,她以为男人大概率不会听到。
风起,帘动,苏甄儿听到自己颤动的心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被风揉碎了的低哑。
“没有救错人。"
因为对这位北辰王并没有什么过分期待,所以苏甄儿对救错人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在意。
好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在意的。
只是有一点点小疙瘩。
现在小疙瘩解开了,苏甄儿连晚上睡觉都会笑醒。
绿眉:“......姑娘,不对,郡主,您能不能别笑了,大晚上的怪人的。”
刚刚死里逃生,绿眉抱着自家姑娘好一顿哭,好容易哭累了两人一道睡觉,没想到自家姑娘不仅不害怕,还自己搁那笑。
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苏甄儿听到绿眉的声音,抑制不住兴奋的她立刻抱着软枕坐起来,“其实我倒觉得,他是个好人。”
苏甄儿猜测,陆麟城那日不救荣安郡主,是看出了她会水。下水救她,是不忍见她丧命。
今日赶来救她,是因为圣人赐婚,她是他的未婚妻,所以必须要对她负责。
如此有担当又心肠好的男人,她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如此之好,怎么就被她给逮住了呢?
苏甄儿继续捧心,“遇到好男人就先抓住,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盖着另外一床被子,睡在旁边的绿眉歪头。
谁啊?
“郡主,你说的是北辰王?”
“不然呢?我身边还有第二个男人吗?”
“我还以为郡主会说,北辰王倾心于你,才会向圣人求娶赐婚。”
苏甄儿:“......我有那么不要脸吗?"
绿眉震惊,“没有吗?”
T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