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的落日红得似火,跟那天坐在直升飞机外的夕阳一模一样。
在开普省呆了三天,除了刚到那天之后的两天都很忙,他忙她也忙,几人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又是基地视察又是开紧急会议。
国内临近年关,各种需要应酬的酒会和年终大会接踵而来,他们在这边的时间就得一压再压。
短短几天时间快得像是从指缝里溜走的沙,一眨眼就没了。
孟南枝呆呆地坐在休息室房间里的沙发上,眺望着窗外的天际晚霞。
不多时,房间门被人推开,孟南枝正想扭头说话,心头袭上一抹熟悉感,紧接着鼻尖嗅到熟悉的淡香,她便知道来人是谁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一下。
“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低缓的嗓音传来。
孟南枝头也没回:“想一个人静一静。”
身后人轻笑一声,关了门,迈步走进来。
明明房间内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在上面发不了任何声响,可孟南枝就是知道他朝着她走近了。
下一秒,清淡冷杉混着温热的气息朝着她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一只裹着质感白衬衣的胳膊半圈住她,遒劲腕骨上佩戴着掐丝珐琅高级工艺的百达翡丽表王,墨蓝色表盘折出冰冷的光,修长的指尖端着半杯威士忌。
杯子举到她唇边,询问的嗓音低哑质感:“喝么?”
孟南枝垂首,唇瓣压在酒杯边,他抬起手,给她浅浅地抿了口。
“怎么样?还喝得惯吗?”
孟南枝吞下辛辣的液体,细细回味了一下,老实说:“又呛又辣,还不如我老家伯伯们酿的高粱酒。”
霍锦西轻笑,“那我倒是要尝尝伯伯们的高粱酒了。"
孟南枝垂下眼睫,小声说:“你应该喝不惯的,高粱酒没有洋酒那样高级讲究。”
就像她一时草率送出去的礼物一样,不是牌子货也没有高级的包装,老家伯伯们酿的粮食酒也是一样,酒曲糟着粮食酿造,随便哪个大壶里一装,想喝了舀上一杯,随便哪种杯子都可以,没有特定讲究。
是最普通不过的酒,可她喜欢。
而他呢,一瓶酒几十万上百万,还得是年份悠久,酒体醇香,用精致的玻璃瓶包装起来的,有些甚至还会镶钻。
喝时还有讲究,用什么样的杯子喝,在什么场合喝,喝酒的礼仪......太多太多讲究了。
你看他们,哪哪都不相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何能完完全全走到一起?
“都是喝的酒,怎么还分哪个高贵了。”霍锦西轻哂,“端看喝的是什么人,又是怎么个喝法了。”
说完,他胳膊就那样圈着她,手臂从她脖侧边绕回来,嘴唇压在杯壁的口红印上,一口喝完了剩下的所有酒液。
孟南枝被他圈着越发地贴近他,只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黄昏的余晖透过舷窗洒在他修长的脖间,随着吞咽,凸起的锋利喉结缓缓滑动,每一下都好像要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打从第一次见他,她最先关注到他的,也是留给他记忆最深的,便是这节性感的骨节。
如今近距离之下,她毫无保留地看着它,甚至可以抬手轻轻地抚摸它。
真正摸上,才察觉它其实是如此的脆弱,在她指尖下滑动游移,想躲却又停着给她触碰。
霍锦西呼吸一时间重了,抬手压在她的手指上,垂下的眼帘压住眸底的晦暗沉浓,嗓音沙哑:“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喉结是不能随意抚摸的吗?”
孟南枝回神,立马收回了手,“我又没摸过。”
霍锦西紧盯着她,眼底情绪越发浓稠,几秒后,酒杯随意丢在旁边的矮几上,单手握住她的脖子,虎口卡着细腻的下巴往后压回来,他垂首吻上。
孟南枝整个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仰着脸被他深深吻住,呼吸逐渐不通畅,而他的唇舌已经霸道地闯入她的唇腔。
孟南枝抬手推他,他不为所动。
她只好摸索着,从他肩膀往上爬,摸到耳朵,拇指按在他耳后,随即使劲儿一摁,霍锦西就嘶了口气后退,唇瓣沾着湿润的夕光,不解,不满地看着她。
孟南枝翻了个身回来,半跪在沙发上,这才看清他的姿势其实比她更艰难。
他是半俯身圈着她,自然也就是半俯身吻她,要是腰椎不好的人,就这样弓着半天,早该废了。
她跪在沙发上直起上半身,直视着他,说:“你刚刚那样亲得我很不舒服。”
TISZ: "......"
他探舌轻舔了一下唇瓣,“我也没吻过别人,熟能生巧,多亲几回就好了。”
随即压着沙发背俯下身,笔直地盯着她,“要不,你教教我。”
孟南枝转开眼,“我也不会。”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话音温柔:“那就多亲亲。”
话落,他伸手拿下眼镜,一手扶住她的侧颈,干燥的嘴唇也跟着压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没有一开始那么凶猛了。
亲吻缓慢厮磨,唇肉黏着唇肉,气息渡着气息,温柔地舔舐着。
孟南枝抬手扶住他的腰,很轻地开始回吻,唇瓣抿起他的下唇肉,小心地探出舌尖舔了舔。
软软的,像果冻一样。
呼吸霎时就紊乱了,连带着心跳也是。
他那样清冷矜贵的男人,从前她仰望他,隔着看不见的距离,他是雪山之巅的冷玉,气势凌人不敢亵渎;
而如今他在她唇上,零距离接触之下,他是鲜活温热的肉/体,唇瓣软得不可思议。
她在他唇上吻吻又啄啄,像只刚出壳的雏鸟莽撞地打量这个新世界。
霍锦西好笑,彻底放开她,却又将她抱进怀里,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嗓音也跟柔溺:“你是宝宝吗?只会啄一啄?”
孟南枝埋脸进他怀里,揪着他衬衣下摆不说话。
霍锦西垂首贴着她的发丝,安静地抱了会儿,见她一直跪在沙发上,单手抄起她的膝盖弯一把抱起,走了两步放在大床上。
孟南枝翻身一?就窝进了被子里,想起他之前在医院的话,连忙抬手挥了挥,“快出去吧,我困了,要休息了。”
天边晚霞早已落幕,只余一丝灰白光线还顽强支撑着。
夜空漆黑,连颗星星都看不见。
霍锦西转回矮几拿了眼镜戴上,在床边站了片刻,见她一直面向舷窗,半点要转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他无奈一笑,俯身,抬手拉起被子给她盖上,“那我先出去了,有事来我房间找我。”
孟南枝再次挥了挥手。
霍锦西对她这个态度不满意,揪住乱挥的手,垂首在她虎口轻咬了口,等她瞪着眼转回头,他已经施施然走出了房间,并转手拉上了门。
飞机在首都国际机场降落已经是后半夜了,与南非的温暖湿润不同,京北已经降了两天的雪了,满地积雪,寒风呼啸。
从舷梯上下来时,尽管已经穿了厚衣服,做好了被冻的准备,但这夹杂着雪的冷风兜头一吹,孟南枝硬是打了个冷颤。
“好冷好冷。”江淮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伴随着使劲搓手的声响。
孟南枝也跟着搓了搓手,是好冷,要是一直都在京北,那还能适应,这猛一下从最温暖的地方回来,身体机能都还没反应回来,因此就会感觉特别冷。
但霍锦西不一样,他依旧只穿着一套西装和一件羊绒大衣,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的手就那样裸露在外,能清晰看见手背上根根青色青筋,好似不冷一样。
孟南枝打心底佩服,而后再次搓了搓手,刚搓了两下,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拉了过去,紧紧握在温暖的手心里。
孟南枝顿了下,想抽手,可他握得很紧。
一想到周围都是熟人,她越发不自在了,赶忙加快几步,胳膊抬高了些,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袖子与他黑色羊绒大衣袖口相叠,看不出来衣服下面两只手是握在一起,她才松了口气。
霍锦西打着电话垂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拉着她往前方接应的黑色库里南走去。
剩下落后半步的江淮丙后知后觉看过去,瞬间明白了,眼珠跟着转了一圈,果断去了后面的车辆。
回到西园时已经快要凌晨五点了,萍姨半夜接到通知就起来候着了,见他们回来,赶忙端了两杯热水过来,“要不要吃点儿热乎的东西再去睡?”
霍锦西摇了摇头,喝了口热水,“萍姨你去休息吧,我们也要上去补觉了。”
说完搁下水杯,带着孟南枝上了楼,在楼梯口分开,各自进了房间。
萍姨瞅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前两天夫人还喊她回去问话,说他俩之间有苗头,问在西园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事。
那当然是没有啊,夫人还说她观察得不仔细。
看,就他们现在这样子,哪像是有发生什么事的样子哦。
她倒是巴不得发生点什么,自从南枝来了后,先生吃饭也规律了,也肯多用一些了,有个人陪着他,看着都没有以前那样孤零零的了。
可看夫人的样子......唉,大户人家,规矩多哦。
萍姨再次摇了摇头,收起杯子又回了房间。
孟南枝把包和行李都放进衣柜,拿了睡衣去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一眼就见床边长身玉立地站着个一身米白色家居服的男人。
她脚步一顿,迟疑不定,他怎么突然出现在她房间?
霍锦西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们女生洗澡都那么慢的吗?”
“谁说的?”孟南枝狐疑。
他抬起手里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是刚刚的搜索记录:女生洗澡一般要多长时间?
下面回答五花八门,但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一个字??慢。
孟南枝走过去瞥了眼,干干地站着片刻,没忍住:“您过来干什么?”
“您?”他垂眸看着她,没戴眼镜,眸色要略微柔和一些。
孟南枝挠了挠下巴,转过身退开一步,“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我就是要休息才过来的。”他也跟着转身,要往床头走去。
孟南枝忙一把拉住他,表情有些严肃,“萍姨还在家里,她会发现的。
“发现就发现了,我们在一起难道不能公之于众吗?”他随口调侃一句。
却忽而想到从飞机下来时,他拉她的手,她那个遮遮掩掩的举动,眸色一时沉了下来。
缓缓扭头看她,“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孟南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霍锦西敛直了唇角:“是我不能见人还是怎么………………"
“跟这个没关系。”孟南枝吞咽了一下干巴巴的喉咙,“我毕竟还在你手下讨生活,被别人发现了会乱说的。”
她抬眸看他,“能不能......先不要让别人知道?"
霍锦西俯身握住她的胳膊,笔直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
“我......不知道。”
霍锦西看着她的面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然而她沉静的脸却无比平静,她的不知道,便是漫长而无止境。
“连个期限都不给的吗?”他以轻笑抑制心底那隐隐生起的窒息。
孟南枝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一粒雪花:“如果做不到,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
如同当头一棒直直锤下,砸得脑壳都跟着嗡嗡震痛,霍锦西深深地吸了口气,明明一室温暖,可他心肺硬是被刺得冰冷生疼。
“就只是因为这个,你就不要跟我在一起?”
孟南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霍锦西呼吸滞住,轻笑起来,眼底却冰凉一片:“我在你心里就这样不值一提是不是?”
孟南枝嘴唇微微蠕动,却又没话可辩驳。
她其实就是怕,怕那位在霍府里的夫人知道,怕那位未曾谋面的新雇主知道,怕集团里那些人知道......怕很多很多。
她只是一个在京北飘泊的小小打工人一个。
她从来就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在哪里。
她荒山野岭长大,无父无母无背景的孤女一个,而他从小锦衣玉食,是真真正正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世家公子,起点是她几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
这样两条线的距离,即便认识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交叉点。
而后几年、几十年风雨一过,两条线就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而后渐渐淡忘。
霍锦西死死盯着她,几分钟过去,她依旧沉默。
沉默地认同了他的话。
他放开她的手,平静地转过身,一步步离开。
房间门安静无声地合上。
他的表情其实很平静,出了门,便安静地站在门口,侧目看着门。
但那紧握着拳头的手却还是泄露了他的濒临爆炸的情绪,手背青筋根根鼓起,像根饱胀的水管,即将要爆破崩裂。
再不离开,他怕一气之下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在心软。
哪怕他知道她的绝情,可好不容易赢来的一线生机,他不想就此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