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往常不到十点就熄灯寂静的半山别墅里灯火通明,黑压压一片保镖佣人站在别墅外,浓稠夜色下,不安感压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潘少帆和潘少扬兄弟二人跪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潘老爷子披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客厅首座,满头白发和满脸深刻皱纹的脸颊在灯光下泛着严厉。
他刚睡下去没多久就被贴身管家喊醒,说是有潘家荣处理不了的急事。他这个儿子学家多年,除了在私生子的事情上糊涂过,平时处事张弛有度,他退休多年也从未出现过什么紧急、处理不了的事,因此立即披了个毛毯就下楼来了。
一下楼就见到两小子跪在客厅,大孙子一脸狼狈,胸口的西服都湿了一块,私生子那个还好一点,除了外套不在身上。
眼神和大孙子哀求的视线对上,潘老爷子心里就有底了。
“怎么回事?”
潘家荣面色有些苍白:“爸,今日这件事,得您出面了。”
他扭头看了眼潘少扬,一脸失望:“我平时是知道老大喜欢去澳门,闲暇的小赌怡情我也不过多干涉,可这次......”
潘家荣闭了闭眼,指向潘少帆:“让帆仔来说说今晚怎么回事。”
潘老爷子浑浊的厉目扫向跪着的两人,又看向潘家荣,呵斥道:“知道怎么不拦着?你就是想害死他!”
话说太重,没忍住捂着嘴巴咳了几声,管家急忙递上帕子。
潘家荣低下头:“儿子知道错了。”
咳过之后,潘老爷子这才转向潘少帆,神情恢复平静,“说吧,怎么回事。’
潘少帆心里一咯噔,预感不妙,他垂下视线,语速飞快地说了今晚的经过。
说到最后,他往前磕头,“爷爷要是不相信,贺家将抓住的那个女人也交给我们了,就在外面,可叫她进来对峙。”
潘老爷子不说话,静静地凝视了潘少帆片刻,视线转向潘少扬。
客厅一片安静,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迫感,每个人心底都绷起了一根弦。
潘少帆心脏也跟着紧绷起来,低垂的视线扫向四周,没有看见高跟鞋的影子,心底缓缓松了一下,还好,他还有更有力的证据。
“你说,交易还没来得及达成?”潘老爷子忽然出声。
潘少帆不再多想:“是的,坤彪身边的那个女人很警惕。”
客厅再度安静下来,不知哪来的风吹进了客厅,无端冷得厉害。
“咳、咳、咳......”
首座咳嗽一声比一声沉。
“爸,您没事吧?”潘家荣担忧地上前了一步。
潘老爷子将咳了血丝的帕子丢给管家,神情冷淡:“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还处理不来呢?”
“?”潘家荣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就是简单的事了。
潘老爷子将苍老发皱的手按在把手上:“好了,不就是为了两兄弟不合在人家游艇晚宴上大打出手扰乱了晚宴,等明天,你带着这两兔崽子上门道个歉,实在不行拼凑一下,再赔一艘游艇给贺家大少爷就行了。”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潘少帆被淋了个透心凉,怒火在心底燃烧,他仰起头,“爷爷,不是这么简单的!他潘少扬就是要毁了潘氏!我手里有证据!”
“哦?”潘老爷子浑浊的眼珠转向他,往前压低了身子,“是什么?”
潘少帆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丝巾,展开,从里面拿出那个微型摄像头,没等他说话,潘老爷子的管家就已经上前拿过,交到老爷子手里。
潘老爷子捏着看了半晌,抬了下手,管家捞出打火机躬身,那枚小小的微型摄像头就那样掉进了火苗里。
“爷爷!”潘少帆惊怒,不敢置信地紧盯着。
“爷爷………………”潘少扬跪着膝行上前,悔恨的泪水从眼眶流出,“是孙子不懂事,不该在那种地方跟弟弟大打出手,平白坏了家风,您惩罚我吧。
潘老爷子瞅了他一眼,冷厉道:“自然是要处罚你的。”
而后摆了摆手,说散了吧,明天怎么做不需要他再教了吧?
潘家荣急忙说不用,老爷子扶着管家的手??巍巍站起来,回了卧室。
潘老爷子的偏心就是潘家荣也无法撼动半分,这件事里,明明是潘少扬过错最大,但一旦听到了交易没达成,就决定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事定在了坏了人家晚宴的失误上。
而大额赔偿算是另一种贿/赂,也就是到时候道歉时,与贺家交谈的重要内容了。
只要贺家不参与,这件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当利益足够大了,就没人乐意沾浑水,这是任何一个商人都乐见其成的事。
潘少扬彻底站了起来,冷漠地整了整衣领,看一眼潘少帆,冷冷扯唇:“弟弟,你也看到了,潘氏永远只能是我的。”
这是在警告他,别再耍什么心眼子和手段了,在潘氏,他永远翻不出老爷子的手掌心。
而后转身大步走了,有潘家荣在场,他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那一眼,冷冽透骨,藏着恨意。
这场蓄谋已久的交锋,潘少帆输得足够惨,他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潘家荣无奈一叹,转身也要走,潘少帆猛地站起来拉住他,“爸爸,我………………”
“少爷。”一道清冷沉缓的声音传来,他扭头看去。
孟南枝穿着一身黑的保镖制服走了进来,眼神透着制止。
潘少帆没再说了,潘家荣也不想再听,拍了拍他的手,“回家吧。”
“刚刚你为什么要制止我?”压抑着怒意的质问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
墨绿色帕拉梅拉极速行驶在港城夜色下的大道上。
孟南枝单手开着车,另一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丢了过去,潘少帆冷着脸一把接住,而后再看向方向盘,那只掌着方向盘的手包着一条丝巾。
张口就是阴阳怪气:“哟,舍不得摘呢?”
孟南枝没说话,只是开车的手换了另一只。
下了游艇之后,大少爷就被贺家的保镖压着回了潘公馆,孟南枝也是那时候得以快速回保镖房去换回了保镖制服。
缠绕在手上的昂贵丝巾她想解开,但看见手背上的伤口后又放弃了,就那样包着,盘起头发快速出了房间。
出去时外面的客厅已经人去楼空,留下的阿姨说去了半山别墅潘老爷子那里,这也给了孟南枝转去找对接的人拿储存备份下的时间。
还好,他们还准备了后手。
想起那枚被火苗吞噬的摄像头,潘少帆心底的怒也像火苗一样旺盛,烧得他全身都又疼又烫。
“他潘少扬凭什么?!”
“又贪又赌还敢沾毒,就这样了,老爷子还力保他,他凭什么?!”
“再这样包庇下去,潘氏迟早要完了的!”
潘二少正在气头上,孟南枝识趣地没说话,安静地开着车。
“停车!”一声怒吼响彻车厢。
孟南枝看了眼道路,往右一打方向盘,而后“咯吱”一声,帕拉梅拉靠边停下。
潘少帆转到驾驶位,孟南枝转到副驾驶,刚扣上安全带,车就猛地飚了出去。
深夜港城寂静,马路上没什么人影,潘少帆?起车来连交通法规都不管,轰鸣声响彻海岸。
不知道他飚了多久,孟南枝再不晕车的人也被转得脑袋瓜子嗡嗡嗡的。
“咯吱”一声,又是紧急停车。
孟南枝整个人往前俯冲去,安全带将她勒了回来,胸口一片钝痛,她狠狠握拳。
潘少帆已经下车,车门砰地砸上。
孟南枝抬眸看,潘二少不知何时飚到了京港大酒店来,有侍者从前厅出来。
她赶紧下车,将钥匙丢给侍者,快步跟上,“少爷,您不回家吗?”
“回个屁!”潘少帆头也不回,“再让我看见潘少扬那张脸,我怕我会扑上去撕了他!”
今晚的潘少帆气成了爆炸鱼,孟南枝也不多劝什么,上前一步去办理入住手续。
总统套房没了,行政套房也没了,只还剩一间豪华套房,孟南枝知道二少讲究,转身商量:“没房间了,要不去?景酒店?”"
潘少帆不耐烦地转头,酒店前台面带微笑:“还有豪华套房呢。”
“就要这个了。
孟南枝快速办理好,拿上房卡跟着潘二少去了十六楼。
房间门一打开潘少帆就开始脱衣服,一件又一件,边脱边往浴室走去,直到只剩下半身的西装裤,他动作一顿,转身看了眼跟在他身后捡起衣服抱在怀里的孟南枝。
这会儿的她又恢复成了那副睿智冷艳的保镖样了。一套藏青色保镖制服,头发规矩地盘在脑后,与之前在游艇晚宴上穿着性感红裙的艳丽美人完全不沾边………………
不,还是沾了一点点边的。
妆容没变,她没来得及卸妆,依旧是浓颜红唇,只是被那一身古板的保镖制服压制住了。
视线没控制住,往她笔直的长腿滑去,潘少帆呼吸重了一拍。
孟南枝刚捡起地毯上的袖扣,听息不对,一瞬抬眸。
潘少帆快速转身进浴室,门关上,他靠在门板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呼吸渐渐急促。
留在门外的孟南枝顿了顿,将所有衣服放在沙发上,转而出门,拿出手机,快速翻了一遍,给一个存了联系方式的女郎打去电话。
已经是夜里三点,她本不抱希望,不过对方接得很快,她快速说了地址和房间号。
对方高高兴兴应下。
孟南枝眼力多精,哪怕那声不对劲的呼吸还没察觉到什么,但潘二少转身时的那一瞬她就看清了,所以才立马打电话安排人。
女郎来得很快,潘少帆还没从浴室里出来她就已经火速到达了,并且还穿着黑色性感包臀裙。
孟南枝给她开的门,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浴室,低声道:“少爷还在浴室里,他今晚火气很大,你做好准备。”
女郎一撩头发,媚眼带笑地道谢,而后一扭一扭进了卧室,孟南枝留在客厅,看着她性感火辣的背影,放心不少。
潘少帆洗这个澡比任何一次都久,出来也没往孟南枝那边看,只留下一句去休息吧就径直去了卧室。
孟南枝察觉出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紧绷的心终于放下去,正要靠在沙发上假寐会儿,下一瞬,一声怒吼传遍整个套房:“孟南枝!!!"
靠靠靠靠!又怎么了?
她赶忙站起来,大步往卧室门口走去,还没靠近,一道身影被丢了出来,她一把接住,香香软软的,是那个女郎。
孟南枝赶紧抬头看去,潘二少一脸怒容盯着她:“我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女人?!”
女郎扭着腰要往上贴,嗓音娇?:“二少”
“少你妈!滚!!"
女郎一顿,泫然欲泣地抬起脸,潘少帆干脆扯住她的胳膊,拽着往门口走,拉开房间门,一把丢出去,“滚!”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女郎踉踉跄跄站好,气死了:“让我滚还要大半夜让我过来干什么啊!有病啊!”
潘少帆忽地扭头看向旁边直挺挺站着的女人,“孟南枝!你他妈在自作主张什么?!”
孟南枝绷着唇角没话说,只是目光不受控制往他下半身滑去。
潘少帆怒了,像是急于隐藏什么,指着她往外比:“你也滚!!”
孟南枝利索地滚了。
潘少帆更气了,脸都绿了,“砰”一声砸上房门。
走廊上的挂画似乎都跟着抖了抖。
女郎大半夜被喊来还被骂了一通,本来气得不行,一看孟南枝也被撵出来了,不知怎么地忽然笑了一下。
孟南枝无奈:“走吧,孙小姐。”
她转过身往电梯走去,进电梯间时步子忽然顿了顿,旁边的孙小姐也一瞬间像是定住了,眼睛直直地看向电梯。
电梯间有一座电梯的轿厢门是开着的,冷白银光洒下,光洁的轿厢里面立着一道笔挺的暗灰色身影,深邃黑眸透过冰凉的镜片看向她们这边。
往常他身边都是一大群保镖助理围着的,怎么今晚只他一人?
像他们这样的人,没有保镖跟着会不会很危险?
“孙小姐?”孟南枝侧头喊了一声。
孙小姐回神,跟着她往前走去。
电梯间的其他电梯要么在一楼,那么在其他楼层,只有那一座在本层。
孟南枝带着孙小姐走过去,没去按其他电梯,而是硬着头皮进了那座开着轿厢门的电梯。
夜间似乎将嗅觉也放大了,刚一进去,一股淡淡的冷杉香袭上鼻尖,孟南枝有种误入雪山下的杉木林中的错觉。
她快速瞥了一眼楼层键,一个都没被按亮。
那他这是上去?还是下去?
轿厢门缓缓关上,没人说话,连孙小姐都莫名本分了,贴着轿厢壁不敢乱看。
远远看着还没什么,这一靠近,天然冷冽的强势气场就压得她不敢造次。这个男人与潘二少那样的公子哥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孙小姐悄悄将滑到肩膀的吊带拉了起来。
“不下去吗?”低沉轻缓的男性声音响起。
孙小姐没忍住抬手挠了挠耳朵,赶忙抬头娇滴滴笑道:“下去的。”
然而那个男人根本没看她,只是她的出声惹得他看过来一眼,无边镜片后的漆黑眼眸里盛着冰锥一样的凉意,孙小姐浑身一僵,再也不敢说话了。
孟南枝赶紧伸手按了一层的按钮。
电梯缓缓向下运行,没一人发出动静,狭小空间里,静到能听到滑轨的声音。
到达一层,孙小姐逃似的快速冲了出去,孟南枝跟在她身后,拿起电话,安排车送她回家。
等一切处理完,她转回身,看见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在电梯间外的自动贩卖机前,正垂眸看着里面的水和饮料。
安静地似是一副梦幻的油画,于午夜降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
孟南枝脚步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