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ightieth-fourth day]
越清舒知道自己的计划并不是天衣无缝。
感情上的报复并不存在缜密的计划。
只需要对方的感情。
岑景一定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是个很聪明且拎得清轻重的人。
岑景是识趣、识相的成年人。
成年人的分手没有那么多纠缠。
即便有很多问题得不到解释也不会去追问,因为很多事情本身就没有答案。
越清舒在自己的通话拦截里,看到了岑景的打过来的记录,她走的那天岑景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
后来她换了电话号码,也不再关心自己是否有未接来电,她在岑景面前消失地彻底。
当然,也是狠心地切断了岑景跟自己有关的一切。
其实她偶尔也会想起他,只是越清舒的选择不同,她选择不联系也不回头,让自己彻底脱离。
失联状态一直维到2024年的农历新年。
越清舒接到一通来自家里的电话,兰问她近况,越舒在海上航行,非常勉强地借着微弱的信号回应。
他们这个研究课题在海上,基本一路都没什么信号,只有偶尔要靠岸的时候才能联系上人。
她剪短的头发长长了一点,最近需要用头绳扎一个小揪揪,越清舒在扎头发,嘴里咬着一只笔。
越清舒含糊不清地应着,过了会儿才腾出手拿笔,跟妈妈认真说话。
“嗯, 今年九月结束,我到时候自己回来,不用那么麻烦。”
莘兰在电话那头说好。
越清舒又听到隐约的声响,周为在呼唤着??
“岑景,你过来下。”
时隔一年半再听到这个名字,越清舒的心脏跟着颤了一下,但跟大海的波涛相比,这根本翻不起什么浪。
随后岑景的声音也传来:“嗯,怎么?”
周为又说:“这个项目你看下有没有兴趣,咱俩好好聊聊。”
“行。”
那边在聊工作,这边越舒在跟莘兰聊最近的进度。
她聊起这些的时候,声音跃动且上扬。
“下一站是去福克兰群岛,那边的有些虎鲸家族规模会小一些,跟新西兰这边的虎鲸捕猎和生存方式不太一样。”
“对了妈妈,上次研究新西兰族群的时候,我潜水下去,有一只虎鲸妈妈把我当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叼着吃的过来要投喂我。”
因为潜水服也是黑白配色,它把越舒当成可怜的小崽崽。
莘兰在电话那头笑。
“你真的很喜欢它们。”莘兰也渐渐发现自己以前不够了解越清舒,“为什么呢?这么喜欢。”
越清舒愣了一下,习惯性地用英文回答。
"They''re tougher than any shark, as smart as any dolphin."
“嗯?”莘兰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越清舒这才解释。
“啊,我是说??"
“它们比任何鲨鱼都要强势,又和所有海豚一样聪明。”
她喜欢这种强势又聪明的生物,虽然偶尔性格是“恶劣”了一点,喜欢欺负别的生物。
但,对她还是很好的嘛。
还给她投喂食物!
这些话聊得差不多,越舒的船在慢慢远离有信号的地方,她准备跟兰道别,说下次联系。
毕竟是新年,在通话最后,还有这个免不了的仪式。
莘兰把周为和岑景都叫了过来。
信号不好,手机听筒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她在即将断线的信号里听到岑景的声音。
他的声音被撕成了碎片,也听不清他的语气。
但越清舒还是收到了那一句。
“新年快乐,越清舒。
她还没来及回应,信号就断了,越舒没有在甲板上久留,准备回去房间。
一会儿到深海,风浪会很大的。
只是在回房间之前,越清舒看了一眼离得越来越远的岸,眯了眯眼。
她独自对着吞噬着一切声音的深蓝色大海,说。
“嗯,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祝你我都好。
福克兰群岛是他们这一次的最后一站。
船舶停靠在阿根廷。
越清舒难得下船,出去透口气,顺便买点纪念品给大家带回去。
太久没有回到陆地,习惯了在船上的生活,习惯了被海浪拍打的晕眩感。
她刚下船,踩到坚实、不会摇晃的地面,突然脚一软,差点跌倒。
越舒被人撑着,捞起来。
扶她的是同船的荷兰小帅哥。
被他的手握住胳膊的时候,越舒有一瞬间走神,微妙的感受和记忆一起钻进来。
她轻声跟他道了谢,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用目光比划、计算。
他捕捉到越清舒的眼神,问她是在干什么。
越清舒说,你的身材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Chinese?"男生惊讶。
一米九的亚洲人很少见。
越清舒点头说yes,对方又问了几句关于她描述的那个人。
越舒仔细品了品。
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这男生年纪小,二十几岁,明显研究生刚毕业,他身上总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
岑景不会弯腰,也不太会低头,背挺直,他总是很高高在上,有些令人讨厌的傲慢气质。
越清舒觉得,这也是岑景独一份的特点。
只是一晃眼,因为身高和体型相近,他们才会有一点相似感。
荷兰男生继续问她,那我们哪里不一样?
越清舒想了想,告诉他,说那个人喜欢穿长款大衣,腿也更直更长。
还有走起路来的气质也完全不同。
"ok, I''m also going to buy a long coat!"
"What is he like? Let me imitate him."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说笑,一个幼稚地追问,一个耐心地回答。
越清舒笑得不行,问他,这是在干什么,是要给人当替身吗?
国外男生似乎没那么多心眼在乎替不替身的。
他说sure,如果越舒想的话。
越清舒拒绝,跟他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就算相似,也不会相同。
荷兰男生顿了顿,回眸问她:"Do you love him?"
越清舒也停顿:"Once loved."
两人继续往前走,越舒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一点点蹩脚的中文,他追上来很是突然地说了一句。
“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越清舒震惊:“你会说中文?”
之前那么久可都没有听说过,结果越舒这话一出,对方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Actually, I don''t understand. The sentence just now was learned in a Chinese soap opera..."
越清舒:……
少看点狗血言情剧!
于是越清舒还击,用中文回应了一句他听不懂的、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说辞。
“喔,他屁股比你翘。”
荷兰男生:“......??"
他没听懂,但从越清舒的眼神里确认,这是她的回答,于是又像一只小狗一样跟上去。
跟在她后面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越清舒根本不理他,但又觉得好笑,跟他一边说笑一边往商业街那边走。
阿根廷的三月气温不算高,海岸边风大,越舒找好衣衫低着头往前走。
港口来往的船只和行人都多,伴着轰鸣的汽笛声。
她听不清身边的人说话,只能靠近,耳朵贴近地去听。
说着话,抬眸的忽然之间,她在人来人往之间看到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没系扣子,衣摆被海风卷起来,个子高,背挺直。
就站在那里。
咸湿的海风吹得人眼睛有些疼,越舒觉得有些干,接连着眨了好几下眼。
再回过神,那道影子就不知所踪。
她觉得刚才那个人太像岑景。
但怎么会是他呢?
这个世界上身影相似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就像她自己身边现在就站了一个。
越清舒觉得自己的想法和猜测有些荒诞,但还是抬手捂住了心口。
心跳漏掉的一拍,需要好一阵子才能重新调整回来。
事实上,她的确没准备好再次面对岑景。
要面对也至少不是现在。
对越舒来说,这两年也是一场逃亡。
她把自己推出去,躲在船舱中。
其实也是为了躲避她生命中那场名为“岑景”的风暴。
再回眸去看,去找,越舒没有再看到那道身影,她觉得只是自己恍神,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三个月后。
福克兰群岛的虎鲸群浅研结束。
回到悉尼的时候正是南半球的冬天,冰天雪地之间,她住在一个做旧小木屋风的房子里写研究报告。
这段时间总算通讯通畅,越舒几乎每天都会跟大家联络。
因为越清舒前面信号一直很差,基本处于失联状态,她们联系也少,每次都要攒一大堆话一口气说完。
最近倒是联系紧密。
悉尼跟国内的时差不大,虽然南北维度差距大,但东西经度却只差了两个时区。
不同的季节,相似的时间。
越清舒这边白雪皑皑,镜头外,另外一边的大家都是热火朝天。
生活状态也热火朝天。
云见在镜头那边化妆,说晚上要出去约会,沈念温和越清舒一起笑她。
“你化不化妆,程可能都觉得一样,大家都是见过毛坯房的...”
毕竟是高中同学,高中那朴素毛坯谁没见过?
“我出国前那次,因为工作原因跟程沭见了个面,他当时各种旁敲侧击问我...还有没有跟云见联系呀~我就知道他这个人...”
“啧啧啧,居心叵测!”
她们调侃完云见的事,邓佩尔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连接加入这个视频通话。
云见赶紧转移火力:“那个要结婚的来了。”
邓佩尔:“?!"
邓佩尔:“什么要结婚,怎么就要结婚了,小见你这是造谣!!”
“你跟郁总那个干柴烈火的进度,可不是要结婚嘛,哈哈哈哈!”沈念温也加入战场。
越清舒听着,撑着脸,忽然发现外面下雪了。
她安静地看着这场翩然而至的雪,又看着镜头里大家的夏天。
“才不要,我可是要等越越回来跟我继续同居的!”邓佩尔说。
“干嘛啦。”越清舒睨了她一眼,“我才不当电灯泡呢,而且我也怕你家郁总给我杀了。”
“越越??”
“你怎么这样,我可是真的在等你呢??"
通话里,四个人一起笑个不停,她们聊感情、聊生活,话说到最后的时候。
沈念温这个缺心眼的,突然问了一句:“小舒,那你现在还喜欢岑景吗?”
这个问题,她上次也问过。
那时候越舒没有否认,说还喜欢,因为没有得到。
“不喜欢了。”越清舒的笔尖在本子上点了点,“得到了,祛魅了。”
沈念温吃了一口旁边递过来的小蛋糕。
她这个大迷糊蛋,一口咬在对象的手指上,嘴边的奶油也顺势蹭到了他的手指。
闺蜜通话呢,季叙好像也不在乎这个场面,直接对沈念温说:“舔干净。”
沈念温:“???”
沈念温:“我有点事,先走一下。”
过了几秒,那边嘭嘭地响,沈念温在家里大叫:“季叙!!你是不是活腻了!!你还指挥上我了!!”
由于两位吵个不停,没能分出胜负,沈念温过来挂电话,说收拾完老公再来。
云见也化完妆,要出去约会,她说:“那我先出门啦,回头联系!”
后电话里就剩下越清舒和邓佩尔两个人。
最
一人一句。
越清舒先问她,“看起来最近过得很开心嘛,状态比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好多了。’
那时候邓佩尔也不能说不好,其实就像个坚韧的小草,客观条件上来说稍微差点意思。
但邓佩尔这两年工作也做得很好。
“嗯,是都挺好的。”邓佩尔也不落井下石,坦诚地跟越清舒说,“岑总帮了不少忙。”
“我知道。”越清舒笑,“但其实也是你工作能力强,岑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他还是有底线的。
他会帮邓佩尔很多事情,不完全是因为某些情分情面,其实更大的原因还是邓佩尔本身就有能把事情做好的能力。
越清舒很了解他,也知道他对自己也是这样。
话说到这里,她起身去开窗,等雪花落进窗台和陈旧的木桌。
“等你结婚了...给他回伴手礼的时候,多回一些。”越清舒开玩笑,“对了,别给我俩安排在一桌啊。”
邓佩尔也跟着笑,“干嘛?别人前任忌讳坐一桌,你俩这都没上过的也忌讳?”
越清舒目光嗤视,跟她闹腾打趣。
“我跟岑景那关系??”
“可比前任还要刺激点儿。”
说话间,她又起身去接了一杯热水,看着自己买的小型香薰机。
她选的这款香薰机是带LED小屏幕的,越舒挑了个有壁炉燃烧动态的款式。
看着这个缩小版,忽然想到岑景家里那款电子壁炉。
不过现在北半球是夏天。
她在岑景家的时候喜欢在夏天把那个显示屏调成海浪翻涌的画面来视觉降温。
提到他就会想到他。
也会想到跟景有关的一切。
两个人一旦产生紧密的联系,就像是在白纸上留下的痕迹,是擦不干净的。
就算这张纸最后破了,痕迹也永远存在。
感情走到最后,不是毁灭,也不是掩埋,而是接受一切过往。
邓佩尔说她:“怎么,怕我结婚你俩坐一桌,一起喝醉了又滚床上去了?”
越清舒:“......
"
“你别说。”她顿了顿,“我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这句话把邓佩尔逗得大笑,她拆了一盒西瓜,先跟越清舒说最近楼下水果店的新品很好吃。
越清舒说,“记得给阿婆送点。”
“已经送啦!”邓佩尔应着。
她们俩受到岑景外公外婆不少照顾,人情也得跟上,据说阿婆知道越舒出国的时候还挺难受的。
越清舒那会儿还有点愧疚,没有在走之前跟阿婆好好吃个饭。
邓佩尔咬了一口脆脆的甜瓜,说:“你这人就是馋岑景身子。”
“撇开别的不谈。”越清舒认真说,“岑景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满意。”
他俩在床上这点事上的确太契合了。
“你出去没睡别的帅哥?”邓佩尔说,“多试试,你们船上不是有个荷兰帅哥??"
“那个我没兴趣。”越清舒回忆了一下,“对我来说没什么性吸引力。”
邓佩尔又搪塞她:“嗯,你就是喜欢那种成熟的,能够掌控你的。”
看似被掌控,其实只是一种欲望和情.趣。
越清舒这个人其实是恋痛的,她自己其实也享受在那种被轻微刺痛的环境里。
热情的类型越舒不喜欢。
邓佩尔还说她,就喜欢跟岑景搞那种莫名其妙的虐恋。
当然其实也是因为他们已经结束,越舒也没打算回头,她想得清楚明白。
邓佩尔才会说这些话。
过往的一切,爱也好,恨也好,暧昧也好,纠缠也罢,后来全都成为姐妹调侃时口中的玩笑。
两人有说有笑的。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越清舒伸了个懒腰,抱着水杯发了会儿呆。
“越越,还有几个月就回国了。”邓佩尔说,“你觉得岑景还会来找你吗?”
“我不确定。”
越清舒对这事是真的不确定,她知道岑景不追出来,是他的体面。
而且她这次是出来跟项目的,岑景怎么都无法改变。
但回去以后就说不定了。
这话毕竟是邓佩尔主动挑的,越清舒自然要问她:“怎么,你现在是在岑总的扶持下,准备胳膊肘往他那儿拐啦?”
“我才没有在递话,我一直都是向着你的好不!”邓佩尔说,“只不过呢,我这么说的确有我的道理。”
“嗯?”
越清舒听着,看向通话的手机屏幕,小小的屏幕里,邓佩尔的眼神却是非常认真。
越清舒听到她对自己说。
“越越,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岑景对你没有什么太厚重的真心。
“他的确是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淡,你看不懂很正常,因为那是他的课题。’
“我跟你说这些话,当然也没有要让你去理解他的意思。”
“我就是发觉??"
“岑景可能比你想象中爱你。”
邓佩尔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帮着岑景说话,赶紧给越舒比划,补充。
“你小心点儿。”
“别回来的时候被岑景绑走了。”
越清舒:…………………
“我都走了两年了,他还没消化好吗?”
邓佩尔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毕竟爱让人发疯,我可没办法给你保证他会怎么对你...”
这就是她目前已知的所有情报。
通话到最后,沈念温也一直没回来,不知道他们俩这夫妻吵架,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越清舒跟邓佩尔聊完,两人挂断电话,各自处理事情,越舒去泡了个暖呼呼的热水澡。
她把水温调得很高,又开着窗,任由着雪风灌进来。
昏昏欲睡的时候,越清舒又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周叔打来的。
他跟她说,岑景手里有个项目,需要既懂运营策划,又懂海洋生物研究的人帮忙。
岑景给开了很高的优待。
周为一听,这活不完全就是指定越清舒干吗?
越清舒刚开始想拒绝,说自己还有好几个月才回国,回去以后也有自己的规划。
但周为说,帮忙就只是帮忙,没别的意思。
他呢,就是打个电话说一声,后续岑景会自己联系她,聊跟这有关的事。
周为说,“哈哈都是小事,本身我不给你打电话也是可以的,但岑景这人也讲理,说跟你不熟,让我提一下。”
越清舒:“......”
是不熟吗?
她走之前,当然也有把他的微信也加入黑名单。
删倒是没删,放在黑名单里,她自己想什么时候放出来就什么时候放出来。
岑景给周为递这话,看似是人情礼貌。
实际上只是在暗示越舒,把他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他们两家的人情往来多,本来就是互相帮来帮去的,越舒稍微有点推不掉,最后也只能应下来。
她往下滑了一点,说:“嗯,你让岑小叔给我发微信吧。”
周为说好,又说。
“不过他工作忙,一两个小项目可能不太上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你,你别等他消息。”
越清舒想,我才不会等呢。
她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穿好睡衣上床后,窝在被子里,点开跟岑景的聊天框。
就算在黑名单,聊天记录也还在
。
越清舒没有清算聊天记录的习惯,本身她自己也没再去看过。
这就像他们俩之间抹不去的回忆。
最后一条,还是岑景给她发的。
-【晚安。】
-【明天见。】
只
是这个明天见,不是明天。
而是整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