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蕙在院中消食回来,刘福已经候在了门外,笑眯眯上前对她道:“那郎中前几日给娘子请过平安脉的时候,特地与老奴说了,娘子去年受过寒,今年眼看要入冬,必得提前驱寒护体,这样今年的冬日就不易受凉了。”
宋知蕙“嗯”了一声,客客气气应谢。
回屋只坐了片刻,那驱寒的汤药便送到了宋知蕙面前。
刘福没有退下,还是笑着与她道:“娘子快些趁热喝吧。”
宋知蕙心中隐隐觉出有些不对劲,但转念一想,若要翊想要害她,又何须这般欺哄?以他的性子,会直接掰开她的嘴强行灌下。
宋知蕙将药端起,一股浓浓的苦涩钻入鼻中,她没再犹豫,一口气喝了干净。
刘福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药碗退出门外。
别说这一晚汤药喝入腹中,身上瞬间就生出了一股暖意。
一连几日的夜里都要翊同眠,宋知蕙自然睡不踏实,再加上时不时还要装作一副疯癫状,每次装完都要将她累得满头是汗,这便指望着每日午后的小憩来补眠。
落下床帐后,云舒和安宁便退到了寝屋外。
宋知蕙打了个哈欠,那眼皮刚要合上,就听外间传来推门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朝着帘子的方向看去。
往常这个时间翊会在书房,今日却是破天荒跑来寻她,莫不是也要午憩?
宋知蕙正琢磨着,那帘子一动,晏翊缓步进了屋中。
“睡了?”他嗓音微黯,眸光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宋知蕙再次想起方才那碗汤药来。
她一时没有发作,而是缓缓坐起身,未掀床帐,轻声与他回话,“尚未。”
晏翊一步一步朝床榻走来,宋知蕙也慢慢朝后退去,最后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床榻最里侧。
撩开床帐,晏翊坐在榻边,侧过身朝她伸手。
“过来。”他声音虽冷,但语气明显比从前平缓了不少。
宋知蕙垂眼没有动。
翊耐着性子又道一遍。
宋知蕙还是未动,翊稍一俯身,那手掌握在了被中的脚踝处。
宋知蕙故作惊愣了一瞬,然很快便用力要将被中的小腿抽回,可翊的手劲实在太大,那如铁铐一般的手掌,将她的脚踝紧紧拷在原处。
宋知蕙终还是如之前一样,开始惊叫挣扎,不住哭求,“王爷......妾错了……………”
晏翊坐在榻边冷冷地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就这样一直望着,待片刻后,他缓缓松开了手,起身朝屋外走去。
待他离开,云舒很快进屋,打了水帮宋知蕙擦洗面上泪痕,宋知蕙觉得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简单洗漱之后,她又是累得筋疲力尽,躺在床榻上沉沉合了双眼。
晏翊去了书房,刘福上前来报,将安宁方才与他所说全部转述了一遍。
晏翊在听到宋知惹哭着阐述梦境中的景象时,那一直垂着的冷眸忽然抬了起来,“她每晚被惊醒,皆是因为此梦?”
刘福点头道:“宋娘子是这般与安宁说的。”
想到她在身前那涕泪直流的模样,要翊长出一口气,揉着眉心让他继续说下去。
到了夜里,还是熄灯后晏翊才进屋,一如既往折腾一番,最终宋知蕙累倒在他臂弯中,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日午后从院子消食回来,刘福又端出汤药给她。
宋知蕙却是在喝了一口后,忽然停了下来,“是换了药方吗?”
宋知蕙不通药理,但还是能喝出今日的药与昨日的味道是有差别的。
刘福笑着与她解释,因翊吩咐给她的药不能有损身体,那郎中便在药方中做了调整,且不止今日的药方会调,这几日的药方都不相同,但终究都是避寒护体的良药。
宋知蕙还是觉得有股谁不出的古怪,但喝完药之后,她身体又的确会生出暖意。
还有一桩怪事,午憩之后,要翊又一次来寻她,没有激烈的对抗,只是拉住她手腕,静静看她在榻上哭闹,待片刻后,他又起身离去。
一连几日皆会如此。
以至于宋知蕙每次喝完药以后,都会习惯性地躺在床上等翊,等他离开后,她再踏踏实实去午憩。
到了第五日的一个午后,外间天色有些阴沉,宋知蕙用过午膳后未曾外出,而是在屋中看书。
晏翊来到书房的窗子后,看到刘福提着食盒进了寝屋后,他慢慢落下窗户,回头望着那房中冒着龙涎香的铜鼎出神。
这五日药方一直在变,却都是真正驱寒护体的药,只有今日这副,才是郑太医的药方。
晏翊知道宋知蕙向来细腻多察,又聪慧过人,头一日去给她送药喝,她自然会警惕,万一她识得药草或是觉出端倪,那他的试探便会落空,真伪依旧难辨。
所以晏翊才一连五日,皆给了她驱寒的药,要她养成习惯,放松警惕,到了真正要试她这日,才知她到底是真是假。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要翊敛眸朝书房外走去。
寝屋的宋知蕙此刻已经上榻,也不知怎地,今日这服药喝进去后,身体虽有暖意,却是让她觉得异常沉困,只这短短片刻时间,就打了好几个哈欠,那眼皮似都要睁不开了。
原是想等翊走后再睡,可谁知就这样等着等着,宋知蕙竟合上了眼皮。
待猛然一个激灵睁开眼时,要翊已经坐在床边,手掌正在她手腕上握着,他动作很轻缓,不似前几日那般用力在桎梏,但那双望着漆黑的眼睛里,依旧是沉冷的审视。
宋知蕙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应该是惊慌才对,可不知为何,睁开眼睛的瞬间,她竟觉得有股异样的平静感。
而翊在意识到她并未惊慌失措地躲避,那眉眼间的沉冷竟也多了丝少见的和缓。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凝结,屋内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但很快,这片静默便被一声尖叫所打破。
宋知蕙抽回手,从被中爬起,惊慌失措地躲在那床尾。
晏翊没有去拉她,也没有起身,而是背对着她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待片刻后,在宋知蕙一遍又一遍的低喃哀求声中,他缓缓回过头来。
这一瞬间,宋知只觉有只无形的大学,一把捏在了她的心脏上。
“杨心仪。”
他用极为平静的语调唤她,可这股平静却让她顿觉毛骨悚然,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只下意识屏住气,用那泪眸怔怔地看着他。
晏翊没有在说话,只在临走前,朝着宋知蕙诡异地勾了下唇角。
直到他走后,宋知蕙都未曾回过神来。
她总觉得自己何处似是出了岔子,可不知为何明明思绪烦乱,有一堆事情想梳理清楚,却无法深思,只觉脑袋发沉,不知不觉便倒头睡下,待再度醒来后,已是入夜。
屋?屋外皆是一片昏暗。
“云舒?”宋知蕙哑声朝外唤道。
无人回应,诡异的幽静中,传来了一声轻嗤。
宋知蕙这才看到,原翊就在屋中,坐在那两丈外窗后的桌旁。
不必去装,此刻的她已是被他这般行径吓到头皮发麻,可通常两人这般远的距离时,她并没有犯过病,此刻便压住心中不安,低低朝窗子那边唤了一声,“王爷?”
一束光在屋中亮起。
晏翊打开火折子,点了桌上的灯。
“太医署的郑太医,最擅心症。”他面前放着几张信纸,一面说着,一面拿起其中一张看,“年初孤回京后,特地询问过有关孤这心症一事。”
“孤能触你,是遵循序渐进之法。”他抬眼朝床榻扫了一眼,指着那信中的几行字道,“郑太医特地写明,如今你所患心症,也可依照此法来医。”
"F......"
“不想将这心症治好?”翊幽幽抬起眼皮,朝那正欲开口的宋知蕙看去。
“想......”宋知蕙只觉心跳蓦地加快,几乎是下意识便应了一声。
晏翊满意颔首,收回视线重新朝信上看去,一字一句念出声来,“此女之所以表现出极度恐慌,乃内心缺失信任所致,故对其治疗之时,尽可能让其莫要再次受惊。”
念完,他抬眼问道:“你觉得郑太医所说可有错处?”
宋知蕙摇了摇头。
“那便先从最初的阶段开始。”晏翊垂眼,继续念道,“起初可在此女情绪平缓之时,尝试对其轻触,若其稍有惧意,便即刻松开,断不可强求。”
念至此,翊再度抬了眼皮,“你觉得如何?”
宋知蕙一时哑然,但一触到晏翊那幽深的眸光,便觉得他们是已然将她看透一般,她深吸一口气,低道:“那便依......依太医所言,若妾实在害怕…………………………王爷莫要强求。”
诚如信中所述,她一旦觉出畏惧,他便会将她松开,至于这个阶段要持续多久,信中并未明说,只提醒翊需有足够的耐心才可。
“唔。”晏翊似是忽然看到了某句话,那沉冷的眉宇微挑,“他说若你实在害怕,最初的阶段,可以先将眼睛蒙上。”
晏翊眯眼做深思状,搁下手中的信,缓缓站起身来,提步走到衣柜前。
他的柜子里已经皆是宋知蕙的衣裙。
他指尖在一众衣裙中缓缓滑过,最终停在一件红色里衣上。
他指尖微勾,那鲜红里衣便滑落在他掌中,只稍一用力,丝绸破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他用两指夹着一条红色绸带,背着窗后的那道橙光,一步一步朝着床榻走来。
“孤怕吓着你,这丝带便由你自己系上。”
他停在床榻边,手臂用力一挥,一道鲜艳的红色从空中缓缓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