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蕙与云舒明明只是两月未见,如今再次看到彼此,却恍若隔世。
宋知蕙提步就要上前,手腕却被猛然一拽,整个身子便撞进了要翊怀中。
云舒那双无神的眼睛,在看到宋知的刹那,也倏然多了光亮,可也只是那么一瞬,在意识到余光中还有一道冷冽的身影,她便立即垂下眼来不敢再看。
“王爷......妾知错了。”宋知蕙哭求道,“此事皆是妾一人所做,与云舒无关,她只是听从妾的吩咐,旁的事一概不知啊......”
“孤记得那日在马车上,你也是这般哭着求孤,让孤放了她们三人。”翊冷眸微眯,神情中除了寒凉,再无任何情绪,“那时你心里可是在笑孤愚钝?”
话落,他捏住宋知的脸颊,迫她抬头朝他看来,“将孤玩弄于股掌中,可是会生出快意?”
宋知蕙慌忙摇头,“是妾的错,王爷责妾便是,求王爷放过云舒………….”
“放?”晏翊抬眼朝那坛中看去,“为何要放,可不是随便哪个婢子都能有机会服侍太后,你当为她高兴才是,哭什么?”
太后?
听到晏翊管坛中之人称为太后,宋知蕙当即愣住,缓缓朝那坛口处看去。
显然那坛子里的人并非是皇帝与翊的母后阴氏,那普天之下除了阴太后之外,便只剩下已故的中山王太后郭氏。
先帝当初废黜郭氏皇后之位时,原是一怒之下将她贬为庶人,让其在别宫思过,后因郭氏一族屡次求情,先帝病故后,当今圣上不计前嫌,在郭氏病故之后,还追封其为中山王太后。
当初郭氏与阴氏后宫那般争斗,皇帝还愿对其追封,对外称是出于仁孝,到底从前也唤过其一声母后,但实则还是为了稳定郭氏一族势力。
可宋知蕙万万没有料到,那郭氏竟然没有离世,就在这靖安王府中苟活至今。
宋知蕙顿觉后脊生寒,寒到她牙根都在发颤。
“怕了?”翊慢慢俯身,靠在她耳旁低道,“杨心仪,你还会怕?”
宋知蕙咬唇不语,只那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朝下落。
“你不是知道孤拿你没法子么?”那沉冷的声音缓缓爬入她耳中,让人不寒而栗,“但你可知,孤现在一看见你做出这般乖顺模样,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想到这份装出的乖顺背后,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与试探,翊便怒火中烧,恨不能将她扔进那坛中。
“对不起.....”宋知蕙声音轻颤,那眸中似是当真生出了悔意,“妾是真的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
晏翊轻嗤一声,低笑出声,“你无需向孤认错,于孤而言,你如今到底知不知错已无大碍。”
“聪慧之人重在观其行,愚钝之辈才听其言。”翊说着,抬手指向那坛中的郭氏,“当初她也是同孤这般认错的,但后来还不是对着孤破口大骂。”
晏翊说话时,云舒已是走到坛子旁,她颤抖着打开了那木桶盖子,那里面是数十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不,妾不会如此的。”似是已经猜出之后要发生何事,宋知蕙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再次字字句句向晏翊保证,“妾日后定会一心一意服侍王爷。”
可翊似乎根本不信,那唇角勾出的笑意里看不出任何温度,“孤记得,你不是害怕孤哪里厌倦了你,便将你杀了,你应当处心积虑逃跑才是,怎会耐下心来服侍孤呢?”
宋知蕙袖中的双手用力握拳,勾着呼吸将眼泪咽下,“让王爷厌倦,是无能,无能之人便该死,又怎能怨怪王爷?”
说的比唱的好听,晏翊敢打赌宋知蕙心里绝不是这样想的。
又是一声冷笑,他抬眼朝那坛子看去。
随着无数条细长的毒蛇倒入坛中,刹那间痛苦的呻吟便在面前响起,因那郭氏早已失了喉舌,她所有的咒骂与哀嚎皆变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而她的面容也在极度痛苦中不住地扭曲,狰狞。
云舒最初看到这画面时,吓哭到趴在地上站不起身,而现在的她只是退去一旁,一面垂泪,一面神色木然地盯着鞋尖。
宋知蕙却是初见,在看到那蛇入坛中的瞬间,她顿觉头皮发麻,整个身子下意识便朝后趔去。
揽在她身后的手臂不由缩紧,让她再度回到了他的怀中。
望着怀中那双眼紧闭,满面泪痕的宋知蕙,晏翊心头又是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闷,他索性再次捏住她下巴,迫她去直视那郭氏此刻的惨状。
“孤知你胆子大,这点事应当吓不到你啊?”他语气中尽是戏谑,“杨心仪,你可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一路去幽州不是还亲手杀过人么?”
“给孤睁开眼睛好好看着。”晏翊手上力道倏然加大,宋知蕙被迫抬眼。
“还没有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孤,杨心仪啊,你还是头一个。”要翊说着,又让自己声音更加阴冷,“孤有时在想,是不是孤太纵着你了,让你误以为可以将孤随意拿捏?”
虽不知郭氏到底与晏翊有何纠葛,但明显眼前这一切已是超过了她可承受的范围。
宋知蕙紧闭的双唇在不住颤抖,也不知是应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惧。
她越是如此,晏翊心头那股烦闷莫名越甚,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那些狠戾的话全被咽下,默了片刻,转而道:“死了的人,孤没有法子,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是翻遍整个大东,孤也能帮你寻回来。”
晏翊终是松了几分手上力道,他将她脸颊摆到自己眼前,“另一个叫安宁是么?那丫头应当很讨你喜欢,孤定会帮你将她寻回。”
这骤然缓了几分的语气,落在宋知蕙耳中,却生出了更浓的惧意,她眼睛登时睁大,瞳仁都在不住颤动。
晏翊低睨着面前这张脸,粗粝的指腹将她颊边泪痕拂去,唇角勾出一抹淡淡弧度,“待此番孤回来,便让这云舒回你身边伺候,可好?”
宋知蕙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朝他谢恩,但谢恩之后,便又试探开口:“王爷可否让云舒现在......”
“又再挑衅孤了?”翊沉声将她打断。
宋知蕙立即噤声,垂眸低道:“好,那妾安心盼王爷归家......”
归家。
晏翊漆黑的瞳仁微缩,但很快便又是那惯有的沉冷,他抬手重新将那丝带系在宋知蕙眼睛上,随后将她横抱起身,朝那石阶而上。
原来夏日的夜风也能让人通体生寒,比那年在荒山的冬夜里还要让人颤栗。
晏翊一路将宋知蕙抱回了降雪轩,在他踢开门将她放在榻边之后,才再次出声问道:“你要那么多草木灰与杏仁油做什么?”
屋内未曾点灯,碧桃也不知去了何处,整座院子只他们二人。
宋知蕙眼前一松,丝带被抽开。
黑暗中她额上已是一层细汗,“…………”
不等她扯出谎话,要翊便又是一声嗤笑,“是想等孤明日里了兖州,一把火将这降雪轩烧了?”
“你这般怕死,显然不是想自缢。”晏翊勾起一抹冷笑,“兖州夏风多是东南朝向,此处为西苑最北,夜里那北侧府门只四人看守,若起火势,势必要吹至北侧府门......”
翊不必再说,宋知蕙已然清楚,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筹谋,全部落在了要翊眼中。
“妾......”她唇瓣刚动,翊便抬手压在她双唇上,用那沉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你这张嘴,还是用起来更舒服,日后那哄孤的话,还是莫要说了......"
所有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无力又苍白,宋知蕙彻底不再言语,只回望着晏翊,任他那粗粝的指腹从她唇瓣上轻轻揉抚。
“孤不会信了。”晏翊喉结微动,嗓音比之前又沉哑了几分。
他指腹刚一移开,宋知蕙便倏然踮起脚尖,仰头含住了面前那冰凉的薄唇……………
马车自快至寅时起,便停在了王府一处偏门外,通常这个时辰晏翊应当已经出来,可今日等了许久,眼看已迟了半个时辰,还未等到翊现身。
这不是晏翊平日的作风,除非有了要事耽搁,两位侍从眉心紧蹙,互相看了一眼,当中一个便打算立即入府去寻,刚一提步,却见翊忽然现身,他三两步跨上马车,坐进了那车中。
随着马车前行,晏翊缓缓合了双眼,可一合眼,那昏暗中晃动的身影便顿时浮现在眼前。
他自诩欲念淡薄,却没想到他竟没忍住去吃那耳珠。
倒也不能全然怪他,实在是今日的宋知蕙太过乖顺,太过迎合………………
想到方才那滋味,晏翊似是自嘲抬手轻触着喉结上那抹红痕,他还是不信她所言,但经了今晚那一出,她的确吓得够呛,应当能老实一阵,便是她还要生事,他此番离府也留了两名暗卫在她院中。
与此同时,绛雪轩的床帐内,宋知蕙慢慢坐起身,她浑身酸软,尤其这双腿,站起身时都在打颤,她费了好半天才来到桌旁坐下,一口气饮下两杯冷水。
坐了片刻,她又起身去了妆台前,从妆匣中取出羊脂膏,往那耳珠上轻拭,这两边的耳珠已被吮到又麻又肿,完全没了知觉一般。
宋知蕙这边刚抹完羊脂膏,门外便传来赵嬷嬷的轻唤。
“哎呦,这个时辰原是不该扰了娘子清静的。”赵嬷嬷语气与神情皆是恭敬,但话锋一转,赔笑着道,“但老奴也是听了王爷吩咐,说娘子有东西要让奴婢来取。”
宋知蕙此刻腿脚皆软,自是无法自己去拿,索性直接让赵嬷嬷来了里间。
那赵嬷嬷在惊愕中掀开床板,看到那盆杏仁油时更是擦起冷汗。
“还有院里那些花草,我不喜了,一会儿差人搬走吧。”宋知蕙疲惫道。
赵嬷嬷走后,碧桃进屋换了床褥,宋知蕙又简单洗漱了一番,等她彻底合眼睡下时,天已微亮。
在这之后,宋知蕙再也不提修剪花草的事,那杏仁油也不再涂抹,倒是忽然想起来要做画。
碧桃拿来纸笔给她,她还是喜静,支开碧桃独自一人在窗后作画。
她知道暗处有眼睛在盯,所以没有做出任何可疑行径,只老老实实在作画。
她所画是一幅山水图,不论如何看都觉不出问题来。
可不知为何,宋知蕙每落一笔都需要深思熟虑想许久。
晏翊腿长,步伐也向来宽阔,一步约为三尺半......从安泰轩府门之处的第一步,便是朝着左侧廊道而行。
宋知蕙那笔尖落在山中左侧,朝着东边的方向弯去了一条小溪。
笔尖微顿,宋知蕙合眼开始继续回忆,约摸走了十五步,晏翊又朝右侧走去,似是走了三步便抬腿上了一层台阶。
睁开眼,笔尖顺着溪流又朝右侧画去。
宋知蕙画了许久,画到外间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再之后有许多地方变得难以梳理,她揉了揉太阳穴,终是收起了笔。
夜里洗漱之后,她上榻而眠。
许是害怕忘记,自那日之后,她每晚上了床榻都会再将那晚的一切在脑中细细过上一遍。
不知不觉宋知蕙呼吸变得冗长起来,再次睁开眼时,她又回到了那潮湿阴暗的密室中。
翊站在她身后,用臂弯将她紧紧揽在身前。
面前那坛中钻出一条细长的黑色毒蛇,正在朝着她不住地吐着信子。
妾错了,妾再也不敢了………………
她一遍又一遍向翊保证,翊却默不作声,只看着那蛇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从她腿脚爬至身前,慢慢缠在了她脖颈间……………
妾真的知错了………………求王爷宽恕…………………
“王爷!”
冰凉又湿滑的触感让宋知蕙猛然一个激灵,惊呼出声。
原本以为只是梦境,却在睁眼的瞬间,切实的感受到有人正在触摸她的脸颊。
眼看她要出声叫喊,那脸颊上的手却忽然紧紧捂住了她的唇瓣。
“蕙娘,是我。”
赵凌低沉又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