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良自然察觉到了顾淮声的情绪,可他还是道:“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两个人都张了嘴才能吵起来啊。”
顾淮声定也不是什么能单方面挨骂的主,姜净春一发难, 他自也跟着回嘴。
这谁也不低头,非闹红了眼才都开心吗。
顾淮声只觉虎口处的疼竟越发明显,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抚两下。
他看着那牙印,垂眸道:“那怎么办。”
他在这些事情上面总有些不大通晓人情,凉薄到了近乎无情的地步。当初老师赶走他,他也没说什么低头的话,转头就走,世间缘分淡如水,若合不来自不去强求。
他早就习惯这样去解决问题了。
挺后悔的......现下想起来当年的事情,真的挺后悔。
“感情这事本就不能分对错,况说公子本就不大占理嘛,真有什么事情要吵的话……………表小姐从前时候就吃软不吃硬,公子好声好气哄哄她便是了。再说了,孔夫子曾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夫人这是因为和您亲近,所以才会不顾及那
么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是因为亲近吗?
顾淮声的眼中难得浮现起了一丝迷茫。
其实他觉得书良这话说得有些不大对,因为她每次好像都是真情实感地想要同他生气吵架,她好像只是想让他不大好过而已。
但书良有句话好像说得不错,为什么自己老是要同她吵架呢。
......
他说得不错。
姜净春刀子嘴豆腐心,遇强则强,脾气上头就什么都顾不得,把他咬得鲜血淋漓也不会管他死活。
他不怕疼,但她说得那些话让他疼得有些厉害了。
他硬气,她比他更硬气。
真要比硬,他又哪能是她的对手。
顾淮声听了书良的话后眉目好像舒展开了些。
书良见他神色松了些便继续道:“公子也觉得我说得不错吧?我真没有瞎说,从前我家中妹妹也是这样的性子,她总是喜欢睡前偷糖吃,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可是我们怎么和她说,她都不大乐意听,越是凶她就越要闹,没理也要占个三分理。但
是后来,我叫爹娘给她买些甜糕吃,好声好气哄着她些,便不吵也不闹了,晚上也不去偷糖吃了。”
“小姑娘嘛,都是这样的性子。她们不喜欢别人训她们的的,教训人的话早就已经听够了。”
谁都喜欢去教训小姑娘。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为小姑娘长不大,认为她们心智不成熟,一个少女从小到大听了无数规训的话,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比她厉害一些,总是喜欢在她身上强加无数的想法。
成亲前要听训,成婚后还要听。
谁能喜欢呢?
顾淮声想起从前的时候姜净春问他,他是想当她夫君还是当她爹?
他若有所思……………
他不是一个蠢笨的人,旁人稍稍一点,他就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要总是那样高高在上的说教她,要多哄哄她。
她骂他,他也要哄哄她。
她打他,他也要哄哄她。
*
回到了顾家之后顾淮声就被顾夫人唤了过去。
刚好顾淮声也有事情想要同她说,于是转道前往了敬华堂。
去的时候顾夫人已经在堂屋中等着他了,他悄无声色将手笼在了袖口中,遮掩了手上的痕迹。
一会被她看见,就怕又要多问。
顾淮声先开口问,“母亲今日唤我来是何事?”
也不知道今天突然喊他来是想说些什么。
顾夫人今日找顾淮声来其实是想问下关乎那一方面的事情,但她也没直接开口去问,若顾淮声真有那方面的问题,直接去问也实在有些伤人自尊,想他这般要强,岂还得了。
她先只是问了今日两人回门的事情,顾淮声一一回答。
想了想后顾夫人才终于开口问起了正事。
她迂回着开了口,问道:“那个伏砚啊......是这样的,你这两日有没有觉着自己身上火气特别大些呢?"
这事顾淮声刚好也想说,他颇为头疼道:“母亲,您做那些菜端上来,吃了火气不大也不正常吧。往后我们便在沧濯院用膳,不去膳厅了。”
再用下去,真有些受不了。
顾夫人听到这话愣了片刻,顾淮声这话听着也不像是有什么毛病啊。她也没再顾及他们往后不再一同用膳的事情,她想开口问他那事,可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去问。
罢了罢了,顾夫人在心中安慰自己,他是她儿子,当娘的有什么问不得的。
这样想着后顾夫人终开了口,她问道:“所以说你那里没问题是吗?”
那里有问题?
他看向对面的顾夫人,见她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很快就明白这是何意,她是觉得自己那里不行吗?
顾淮声有些不大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他不懂,问道:“母亲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顾夫人道:“你这怎么叫人不担心呢?从前的时候也不见你收过通房什么的,你这大婚之日两人也不做些夫妻该做的事情。这不就想着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你这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顾淮声听到这话登时也有些头疼得厉害,这怎么就牵扯到了行不行的地方去了。
顾夫人终究是过来人,说起这些话时也没什么羞臊之色。
她又问,“再说,你既然有火气,怎么也不圆房呢?不是那方面的问题,还要更严重些?莫不如喊个医师来看看吧。”
顾淮声有些不大明白顾夫人为什么吃准了他不举,他揉了揉发疼的额心,道:“您别多想了,没那方面的问题,您怎么就不信我呢。”
顾夫人听顾淮声这样说,当他还是在嘴硬,“没事,母亲不同旁人说………………
顾淮声也正色回了她的话,“真没事,您要同旁人说就说去吧。”
顾夫人又细细观察了下他的表情,看这样子,当真不像是在作假,难道自己真冤枉他了?
她犹疑道:“不对吧,那净春怎说你不行来着?我问她说你们那日为何不圆房,她怎说是你不大行的缘故?”
顾淮声听到这话彻底沉默,就连揉着眉心的手都停止动作。
姜净春说他不大行?
都还没有过,他怎么着就不大了啊。
顾淮声不大想再继续和顾夫人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只道:“我没有不行,您别听她瞎蒙人。”
怎么还到处说这种话去。
知道了这事缘由之后顾淮声也没继续下去,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天色已晚,现下也已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今日两人没再去膳和顾夫人们一起用饭,来来回回难免麻烦,往后便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头吃了。
再加之顾淮声也有些被那些菜弄怕了,想到都有些头疼。
顾淮声回了沧濯院的时候顾淮朗也在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找姜净春玩的。
那两人坐在院子里头,顾淮朗手上拿着些要货在玩,姜净春就坐在一旁看着,两个人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见到顾淮声回来,顾淮朗冲着他喊一声“哥哥”,姜净春的视线则仍旧落在顾淮朗身上,不看他,也不开口。
就当没看到这个人。
她脸上神色淡淡,也不见得还有生气之色,只是好像打定主意不愿意去理他罢了。
顾淮声应了一句顾淮朗,然后走到了他们身边。
他对顾淮朗道:“用晚膳了,你该回去寻母亲了。
顾淮朗摇头,他问,“我不可以留下和你们一起用饭吗?”
“当然可以了。”
顾淮声还没开口,就先听姜净春先回了顾淮朗的话,她起了身,牵着顾淮朗的手就要往里头去。
姜净春都这样说了,顾淮声自不会说什么,抿了抿唇,跟在他们的身后进了屋。
差不多到了晚膳的时候,下人们没多久就把菜端去了明间。
这顿饭用得有些莫名安静,顾淮朗一开始还在那里有一嘴没一嘴的说话,但看那两人兴致都不大高的样子,便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是吵架了......顾淮声倒是还好,跟往常一样,没什么情绪,但姜净春不高兴,就有些明显了。
自从顾淮声回来了之后,她那脸上就一直没什么表情了。
顾淮朗年纪虽小,但心思也深,察觉出些许她的情绪变化。
他埋头扒饭,没敢再说话,用完了饭后也没敢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和两人道别,起身回去了敬华堂。
他一走,屋内便更安静了些。
两人今日回来得晚,天已黑透,屋子里头也燃上了烛火,他们的身影被烛火投射到了墙壁上,灯芯跳动,身影也跟着晃动,顾淮声方轻咳了一声想要开口说话,就见姜净春兀自起了身,往里间去了。
要说的话就这样被卡在了喉咙里面。
顾淮声知她恐还在因为马车上的事情同他怄气,也知现下去烦她恐怕要惹得她更叫生气,他无言,暂没跟去。
今日姜净春起得有些早,在外头待了整整一日,到了晚间的时候早有些疲累,不到时就已经净完身上床休息。
等到顾淮声晚些时候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见姜净春也已经上了床,里头的灯早叫她熄了,黑漆漆一片,月光透进了直棂窗才带来了一点光亮。
姜净春背朝着外头,面朝着墙壁,也不知道是睡了没睡。
顾淮声叹了口气,先进了里头的净室洗漱,而后也一同上了榻。
他才掀开被子,就借着窗外的月光见她肩膀微不可见地往里缩了缩。
看这样子是还没有睡。
她还在生气。
还在因为马车上吵架的事情生气。
顾淮声进了被子,他那去了姜净春身边,果真没过片刻就听她出了声,“你别挨我这么近。”
她的低声呵斥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声音听着沉沉闷闷,果真还带着几分气性。
顾淮声被她呵止,果真也老实没有再动。
两人皆沉默了片刻,还是顾淮声先出声道:“对不起......今日我不是故意想要同你吵的,你能不生气了吗。”
姜净春当即回道:“我没生气啊。”
她有什么好气的。
姜净春的脸蒙在被子里面,一股脑道:“你说得都对,我和宋玄安都是蠢死去了,叫你娶了这么个娘子,怎么着,你也是想跟着一起犯蠢是吧,你没什么好去对不起的,你太对了。
她就不明白,他凭什么好高高在上的去指摘别人,既然这么嫌他们笨,他何必非要娶她,相看两相厌,有什么意思呢。
她说她没生气,但实际上从回来后就一直憋着一股气。
顾淮声现下同他说对不起,不是因为别的,全是因为他顾淮声能屈能伸。
她还不清楚他吗,又妄图在她面前说些什么软话,然后就想把这事轻轻松松翻过篇去。
他是聪明得很。
按理来说现下她又给他骂了这么一通之后,他应该马上又能原形毕露再装不下去。
大不了晚上别睡了,两人坐一起吵一宿去,他再敢把手指伸过来,她一定给他手指头也咬了。
她本都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再回击,可顾淮声接下来说得话却同她想的不大一样。
“我再也不说他笨了,行吗。”
她不是总不让他去说宋玄安的坏话吗,他不说就是了。既然她这样护着他,那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就算是嫉妒得发疯也什么用都没有,每一回的吵架除了把她推得更远,除了让她更加怨恨他,又能有些什么用。
顾淮声清冽的嗓音在夜晚中带着些低磁,就这样飘入了姜净春的耳朵里面。
她感觉到顾淮声又往她这边挪了挪,他又说一遍,“对不起,以后真的再也不提他了。”
他这次没有再高高在上的说让他们不要再去见面,他现在也只能说,以后自己不提他了。
他不会再让自己置于“棒打鸳鸯”的那个地位,这让他看着愚蠢又可笑。
顾淮声如玉般的嗓音在这一刻好像染上了几分湿意,他说,“你能不生气了吗。”
他那带着颤的声音传入了姜净春的耳中,她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
她带着满腔狐疑转过了头去看,竟见月光下,顾淮声的眼中似乎真闪着泪光。
她长这么大,一共见他红过三次眼。
第一次是大约一年多前,顾淮声的老师斩首,她去寻他,见他泛红了双眼,还有一次,就是那回在贡院,第三回,就是在今夜。
姜净春实在不敢相信,就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就要哭,这人是顾淮声,不是别人啊,他的手被她咬成了那个样子他都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啊,她方才说的话也没那么难听吧?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那倒映着莹莹水光的眼就像是生出了什么魔力,让她竟不禁伸手去触碰。
出乎意料的,指尖竟真的触碰到了一片濡湿。
温暖的指尖擦过了眼睛,顾淮声低笑了一声,这笑声落在姜净春的耳中竟带了那么几分苦涩,待她反应回来想抽回手的时候却已经没了机会。
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她的手腕,他抓着她的掌心按在他的眼睛上。
掌心湿濡更叫明显。
顾淮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因为她总是骂他,总是为别的男人说话,他生不出气,所以这气就成了泪珠落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挺像怨妇的。
真的。
很像。
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来得却如此贴切,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两个字会被用到他的身上,他原来才是那个又可怜又好笑的人。
顾淮声说,“你不喜欢我喊你娘子,我往后不喊了,那表妹,别生气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