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净慧似没察觉到顾淮声的异常,她的视线仍旧也落在那两人的身上,她道:“他们看着相谈甚欢,想来那公子应当是个不错的人,不然也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哄得妹妹这样开心了。”
“这些日子,净春的脸上一直没什么笑脸。”姜净慧说着又看向了顾淮声,问他道:“表兄,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回来了,所以她才这样,她会不会怪我抢走了她的位置呢?”
她的声音听着有几分伤怀。
只是这话明里暗里无不在贬姜净春小肚鸡肠。
顾淮声终于收回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姜净慧,隔着雨幕,她的面容同姜净春有几分相似。
他似乎在打量她,默声了片刻,而后移开了视线,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姜净慧呵笑了一声,但眼中的笑意褪去了些许。
不是这样的人吗?倒是谁都会维护她。
没过一会,顾淮声又问她,“姜润初喊我过来,是你的意思吗。”
姜净慧又面露无辜之色,“表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来之前也不曾知晓会是表兄,他让我去门口等先生,我才知道来的人是你呢。”
顾淮声看着她没说话。
片刻, 他突然开口问她道:“从前那些人家,还教你这些东西吗?”
雨声滂沱, 顾淮声清冷,不含情绪的声音传入了姜净慧的耳朵。
姜净慧听到了顾淮声的话,难得怔愣,没有反应过来,思绪似乎也飞散去了别处。
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眼中笑意褪得一干二净。
许久过后,她终从回忆之中抽离了回来,看向顾淮声道:“表兄好像对我敌意很大啊,他们是让我读过书,写过字,怎么了?现下晦涩些的古言看不明白,才想着来请教表兄,表兄又是想到了哪里去。我自认为也不曾经得罪过表兄吧,上回在宴
席上,我看表兄笑得还挺亲近,看来是我误会了啊。”
言下之意就是,既这样不喜她,何故做些让人误会的事呢。
听出姜净慧话中带着的讽刺,顾淮声却没有回避,他道:“上次也是因为姜润初。”
“脸是长在表哥自己身上吧。”姜净慧含笑讥讽。
他不笑,谁能逼他似的。
顾淮声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凌厉,狭长的眼眸透着些许不善。
姜净慧看着他的视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争下去了,现在同顾淮声争红了眼,对她而言又能有什么好处?她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然而再想开口的时候,却见顾淮声往水榭方向走去。
姜净慧见他这动作,心中马上又能断定他对姜净春确实不如传言所说那样无情,她面色恢复如常,跟了上去,恍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跟在顾淮声的身后问道:“表兄怎么往那里去了呢。”
顾淮声没有再理会她的话,甚至就连步伐也没停顿片刻,往水榭的方向大步迈去。
见他不回话,姜净慧嘴角浮起冷笑,也跟了上去。
水榭这处的气氛就比外头的剑拔弩张好得多了,那两人聊得正欢,甚至都不知道已经有旁人踏入了此地。
顾淮声收了伞进了水榭之中,那面对面而坐的两人正在说话,不知道方之平是说到什么事情,只见姜净春的眼中一直含着笑。
两人气氛算是融洽,直到......淮声二人踏入了这处。
姜净春听到了动静,抬眼看向来人,见到是顾淮声来了此处,眼中的笑意瞬时去得一干二净,对面的方之平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转头看向了身后,发现身后不知是何时站了两个人。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光风霁月的男子身上,眼中都带了几分惊异。
他曾有幸见过顾淮声一眼,现下眼前这男子不是他,又是谁?曾经那只可远远仰观的人忽然出现在了面前,方之平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处?
今日也不是旬休日啊,况这不是姜家吗,也不是顾家啊。
还是顾淮声先开口打破了这处古怪的氛围,他随意道:“方往堂屋的方向去,不想竟突然碰到落了大雨,来水榭这处躲一躲。”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姜净春的身上,只是,她并没有想要看他的意思。
顾淮声眼睁睁看着她从笑到不笑,一看到他出现,那张小脸一瞬就垮了下去。他那本还云淡风轻的脸隐隐绷紧了些,他不再看姜净春,转而看向方之平,那眼中带着锋利的寒芒叫人无法忽视,他对他道:“你是?”
方之平不知顾淮声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还是回答了他的话,“见过小侯爷,我姓方名之平,今日同母亲上门来拜访姜大夫人,母亲现下里头同夫人谈天,我陪着姜小姐出来闲逛,途中遇了大雨,这便来了水榭躲雨,等雨无聊,就说了些闲话
打发时间。
顾淮声气度逼人,分明只是看他一眼,问了那么简单的两个字罢了,可方之平还是没忍住一下子全盘托出。
方之平是知道姜净春以前喜欢顾淮声的,然而现下看她反应,却也不像是什么有情的样子。他也弄不明白顾淮声突然出现在这处是为了什么,或许真是巧合?
可饶是他不大清楚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现在却也能清楚感知到气氛的不对劲。
顾淮声姜净慧出现得显然是有些不合时宜,那两人方聊在兴头上,却猝不防被这突然出现的二人打断,这处的氛围都凝固了几分,不复方才只有两人之时那般轻松。
方之平回了话后,这处就这样陷入了一片死寂,没了声音。
可来都来了,总也不能就这样一直持着,方之平见谁都不说话,只能恭谨起身,迎着那两人入了座。
坐定后,方之平才问出了心中疑惑的话,“今日小侯爷没有上值吗?”
顾淮声淡声回道:“皇上给批了一个月的假。”
前些时日给太和帝递上了控诉王顺的罪证之后,没过几日,就从内阁中来了道批文,说是天禄台一案,他处理得尚可,为做嘉赏,特意批了一月的假。可对顾淮声现在这样的情形来说,在家消闲一月,而都察院的事务转交给了别人,这事是好
事坏,还真说不好。
这道批假的奏折还是王顺提出,更能看出,不过明赏暗罚,在为上回顾淮声攀咬他的一事进行报复罢了。
方之平听了顾淮声的话也有些意外,他现下正值上升之时,怎么会批一个月的假呢。朝堂风起云涌,朝局瞬息万变,都察院里头又多少人眼红他的位置,他竟还敢在家待一个月?
他虽尚没入朝当官,可对这些事情,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难道是顾淮声犯了什么事,被罚了不成?
他浮想翩翩,有些入神,就连一旁的姜净慧开了口都不知道。
“方在不远处就听你们在笑,聊什么呢,这般开心。”
姜净慧看着姜净春问,眼中带着一股长姐般的慈爱。
不过那么几日,姜净慧就已经完全适应了姜家的生活,看着也已经有了堂堂正正大小姐的味道。
反观姜净春,越来越沉默寡言,同人说话也越来越少。
姜净春回了姜净慧的话,她说,“没说什么,只是方公子说到了件有趣的事情罢了。”
方之平为人谐趣,有君子之风却又不大古板,也能拿捏好分寸说些逗趣的话,姜净春同他第一次见面,还挺满意。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真心觉得嫁出去也挺好的。方之平看着是个不错的对象,不说别的,至少成婚也是不错了。
当人急于跳出火坑之时,是极容易被其他的东西所蒙蔽的。
至少,姜净春现在觉得,一切都很好,即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也会下意识忽视。饶是方之平的举动在别人的眼中看来,不过是为了去讨她开心而油腔滑舌,可在姜净春眼中,那也是风趣幽默。
很显然,顾淮声不怎么喜欢方之平。
他想,第一次见面就哄骗得小姑娘开怀大笑的,会是什么好人。
他还想,姜净春实在是太好骗了,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可她看着却好像还挺喜欢他的。
顾淮声看向了方之平,他似笑非笑,好奇问道:“是吗,我倒有些好奇公子说的是什么笑话,这般好笑。”
方之平倒不至于傻到以为,顾淮声真是对他那些逗人开心的话感兴趣,他对他好像有敌意,方之平能感觉得到。所以,当这带着敌意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之时,不自觉就带了几分为难之意。
方之平也不敢得罪顾淮声,正在踟蹰着如何去回话之时,一旁的姜净春忽地起身了。
“他说什么同小侯爷有什么关系吗?他说给我听的,又不是说与你听的。”
她看着他的眼神泛着淡淡的冷,此刻甚至就连“表兄”都不唤了,直接疏离地喊他小侯爷。
在场几人都被姜净春这带着刺的话说愣了几分,顾淮声看向姜净春,嘴角的笑也淡去,只眉眼微皱。
他在想,他方才有说什么很咄咄逼人的话?
他不过说那么一句话,她便这般护着他。
看起来,她也是真的想要和他撇清了干系,上一回她说,她不是他的表妹,她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也不是随便说说的玩笑话。她在用自己的言行举止告诉他,她是真的不愿意再认他。
姜净春才不管顾淮声再如何看她,抬头看外头那场急促短小的雨不知又是什么时候停下了,便对方之平道:“雨停得差不多了,方公子,我们走吧。
他一来,她就要走。
“这么烦我啊。”
他此刻只被那“小侯爷”三个字刺得胸口都有些泛疼,又看她这等举动,一时间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嘲弄的话就已经说出了口。
姜净春步伐果真顿住。
这人,怎么能这么莫名其妙呢。
莫名其妙到了一种无理取闹的地步。
当初不是他先推开她的吗,不是他总是不耐烦她的吗,现下好了,一切如他所愿了,他倒不满意了?
姜净春甚至有些想要转过身去质问他,想要去骂他两句,可最后也只是步伐顿了片刻。
她想到方之平还在旁边,最后还是没有回过身去质问他。
她不大想让他知道她从前的事情,她怕他会介意。
所以,她最后也只是在心底骂了他两句,还是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离开了这处。
方之平见姜净春走了,也没有继续留在这处的道理,跟他们两人匆匆告辞,赶紧跟了上去。
那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有了方才两人来时那一遭,姜净慧看顾淮声吃瘪,心中不免幸灾乐祸,觉得好笑。
“表兄,你好有本事啊,还没见过妹妹对谁这样龇牙咧嘴呢。”
顾淮声听出了姜净慧话里有话,面色看着比方才还要冷沉紧绷,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往水榭外走,准备打道回府。
“表兄,你方才不是还说要去看看祖母的吗,怎么走这般着急啊?”她状似关怀,冲着顾淮声的背影喊道。
顾淮声自然不会再理会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姜净慧脸上的关怀之色也消失不见,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本来今日还是想要借着姜润初把顾淮声骗过来,结果在后园这处人就走了。
不过,她今日看他们两人那副样子,也能确定姜净春和顾淮声之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而且,顾淮声待姜净春,绝不一般。
她不过同方之平说个两句话罢了,他在一旁醋得死去活来。
还真有趣。
回去的马车上,顾淮声喊来了书良。
他问道:“上回让你去查姜净慧的事,查出什么来了吗。”
今日同她又说了那几句话之后,他也更加能确定,姜净慧这人不似她表面上的那般。
她说她以前是被人拐去做了童养媳,可哪家童养媳会像她那样?她懂得东西,看起来并不少。而且貌似良善,可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五句里面三句在阴阳怪气。
书良回了他的话,他摇了摇头,道:“已经让人去她以前的家探过了,可是没什么奇怪的。”
“没什么奇怪的?”顾淮声显然不信。
书良道:“是啊,已经让他们仔细查过了,可是当真是寻不到什么古怪之处,公子,会不会是你多想了啊......”
车厢中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只有马车缓缓行驶,车轮滚动碾压石子路的声音。
会是他多想了吗?
不,他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
况且,今日她说的那几句话,已然破绽百出。
但书良既然都查不到什么东西,那便说明她已经掩藏好了可疑之处,再想去找,只怕也是徒劳。
顾淮声不再说姜净慧,而是说起了另外一桩事,他道:“今日来姜家的那户人家也去查一下。”
书良有些奇怪,“他们怎么了吗公子?”
“查就是了。”顾淮声想到了方才水榭中发生的事情,头都有些发疼。
方之平看着倒人模人样,正人君子。
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不知根知底,就想着嫁过去,谁知道对面是龙潭还是虎穴。顾淮声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想要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呢。
她既不在意这些,姜家的人也不在意这些,他作为她的表兄,总要帮她看看那人是神是鬼,不然到时候她万一被人蒙骗了......
那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顾淮声给自己找了个不能拒绝的借口,他丝毫不把姜净春早就已经不去认他这个表兄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想,毕竟她唤了他这么多年的表兄,饶是她再不愿意搭理他,他也不能对她的婚姻大事坐视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