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结束的那天,临川又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的往下落,将一切都变得白雪皑皑。
考试结束是在上午,一考完,叶盛宁就收拾好东西回了家。
全身心的紧绷在这一刻猛地松下来,她忽然觉得很疲惫。一回家就上楼睡觉,一直到傍晚才醒,窗外的雪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她盯着看了会儿,好久之后才穿鞋下楼。
方蓉在打扫卫生,她弯腰拿着拖把在拖地,被水浸过的地方一尘不染,灯光照得明亮。
"......"
她忽然咳嗽。
叶盛宁赶忙走过去。
身后响起急切的脚步声,扭头,看见了朝她走来的叶盛宁。
现在是傍晚六点,她对她舒心一笑,“醒啦?”
叶盛宁乖巧的点了点头,视线落到她手里的拖把,想要去接过来,“我来拖吧……………”
“不用。”方蓉用手挡住,跟她说:“只是拖个地,不用你帮。”
“好不容易放寒假了,你在家多休息休息,咳咳……………”
她说着,用手捂了捂口鼻。
叶盛宁注意到这一点,“是感冒了吗?要不要我去诊所给你开点药?”
方蓉摇头,“不用,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过几天就能好。”
她弯腰将地板拖得锃亮。
叶盛宁也没闲着,帮着方蓉在厨房里盯汤切菜,试图减少她的负担。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一声,正在切菜的叶盛宁停下,在围裙上擦干了手,从兜里掏出来看,是陆家骏给她发来的信息。
[陆家骏:今晚我不回来吃饭。]
叶盛宁没回,只是看了一眼,又兀自揣回了兜里,然后对着外面的方蓉喊:“妈妈,陆家骏说今晚不回来吃饭,让我们别等他。”
这话刚说完,兜里手机又是一阵响。
[陆家骏:看见了吗,叶盛宁。]
[叶盛宁:看见了。]
对面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
汤快要好了,叶盛宁来不及跟陆家骏再继续说下去,关了手机去看沸腾冒白烟的汤锅,用汤勺搅拌搅拌,然后关了火。
后来叶盛宁才知道,陆平也不回来吃晚饭,年关当头,他们公司实在太忙碌,而他又作为公司主管,每天都要加班。
那顿晚餐,只有叶盛宁和方蓉。
吃饭的中途,方蓉提起回老家外婆家里的事情。
“你外婆昨天打来电话,要我们过年回去一趟,宁宁,你想回去吗?”
扒着饭的手一顿,叶盛宁抬眼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方蓉,女人四十五岁的年纪,饱经岁月风霜,她的脸上已经留下一些时间的痕迹,眼角有细小的皱纹。
叶盛宁明明唇,没急着回答她的话,“那你呢,你想回去吗?”
这话让本就不算热闹的餐桌氛围一度僵掉,方蓉沉默着没说话,但捏筷子微蜷缩的手指却暴露了她的拿不定主意。
方蓉的想法,是想回去又不想回去的。
叶盛宁的外婆年事已高,况且带着病,估计也就只能再活最近几年,出于对母亲的心疼与尽孝,她是想回去看望她老人家的;但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太难对付,之前叶明国去世之后,方蓉遭受的,不仅是来自男方家庭的施压,还有娘家人的三
亲四戚,也同样对她指点,他们本就不喜她的存在,这次跟叶盛宁回去,说不定又要重蹈覆辙。
那些难听又讽刺的话,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叶盛宁,毕竟她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她不想影响她。
于是再三犹豫下,她说:“要不还是不回去了吧,等会儿给外婆打个电话就好了,今年是我们第一次在这边过年,要是回去,也挺不像样的。”
叶盛宁迟钝的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回碗里。
她偷偷抬起眼睫看向对面的方蓉,那种想又不想的神情被她压在眼底。她知道,她其实是想的。
寒假在悄无声息里过了一大半时,新年也随之来了,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贴了春联与倒福,寓在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临近年关,陆平公司也放了假,抽空了一天时间,大家一起出去采备年货。
满载而归,幸福感满满。
叶盛宁和方蓉包饺子,陆家骏擀面皮,陆平剁馅儿。一家人都参与到过新年的气氛里,叶盛宁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叫什么,只知道心里有无比温暖的东西在逐渐发芽。
这样的时刻对她来说太难得,就跟忍不住似的,叶盛宁连手都没擦干净,从兜里摸出手机,对着他们“咔嚓”就是一张照片。
叶盛宁镜头怼上陆平时,他正好抬起头冲她看来,眼里有温和的笑。
“宁宁喜欢拍照?”陆平将剁好的馅儿装进盆里,一边跟叶盛宁闲聊,他始终都是这么如沐春风的笑,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
同住了这么多个月,叶盛宁早就在他面前放下了伪装,笑着说道:“也没有很喜欢,就是觉得很难得,想记录下来。”
她以前的那个家庭,男尊女卑,家里的男性从来不干活,叶明国虽然对她们娘俩好,但也从来没干过活,所有都是方蓉一个人揽了去,她大一点了还好,可以帮妈妈分担点工作。这真的是她第一次见到,原来一个家庭,也不都只是男尊女卑的
关系,原来男性也可以做家务的。
这座城市,真的给了她很多意料之外的惊喜。
“那既然如此,等会儿我们来拍全家福吧。”陆平笑着跟他们提意见,“以后我们每年都照一张全家福,留个纪念。”
方蓉一听,很是赞同,“好啊。”
叶盛宁也点点头。
话题就这么顺到陆家身上去,他还在和面,鼻尖上沾了点面粉,察觉到三股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一个一个扫过去,最后落到叶盛宁的脸上。
动了动唇,有几分傲娇,“你们都同意了,我能不同意吗?”
傲娇劲儿装装的。
叶盛宁抿着唇,第一个笑出声来,接着就是方蓉和陆平,一客厅都是其乐融融的笑声。
陆家骏被笑的脸红,梗着脖子跟叶盛宁打嘴仗,“笑什么啊你。”
叶盛宁很直白,“笑你啊。”
她眼里还堆着笑容,“你一直都这么傲娇吗,叔叔还真受得了你的性格。”
“受不了受不了,”陆平插话,“这臭小子啊,难养的很。”
陆家骏不服,“我哪里难养了,明明是您自己的问题,往别人脑袋上扣锅盖算怎么回事。”
“说你是臭小子还真是臭小子啊......”
"......
除夕夜的当晚,一家人吃团圆饭就窝在客厅里一起看春晚,电视机里的音乐声欢天喜地,锣鼓敲得震天响。
叶盛宁在和林嫣然聊天,看的并不是很认真,只时不时抬起眼皮瞄一眼电视机里的人,轮到有小品演绎时,她的目光才会停留得久一点,然后又会被进来的消息震动拉回神思,反反复复。
林嫣然在跟叶盛宁吐槽过新年多无趣多累,说自己想出去过年,就和三五个朋友一起,去桥边看看烟花,那该有多浪漫。
叶盛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漫天的烟花绽放在黑夜里,他跟他们并排着站在一起,一起为新年倒数,然后一起互道新年快乐。
确实有点浪漫。
她就是这样回复她的。
[叶盛宁:确实有点浪漫。]
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她跟他说了新年里的第一句新年快乐。
叶盛宁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这会儿没收到林嫣然的信息,她抬眼去看电视机里的小品,是一个单口相声节目,被里面的欢乐感染,她也跟着笑出声来。
下一秒,手里的手机震动,她收到了来自林嫣然的信息。
[林嫣然:既然如此,要不要今晚出来,一起浪漫一把?]
叶盛宁目光顿住。
然后进来下一条信息。
[林嫣然:程屿辞和段斯昂都来的,你也一起出来呗,咱们一起过新年。]
或许她刚刚设想的那个场景有很大几率在今晚实现,叶盛宁盯着那一行文字,心跳得有些快。
她有些蠢蠢欲动。
她先给林嫣然回了话,没拒绝,但也没同意,[叶盛宁:我先问问。]
一直到对方回复了个“好”,叶盛宁才意识到,这恐怕是个难题。
方蓉应该不会允许她大晚上还到处乱晃的。
但,她好想跟他一起过年。
想第一个跟他说新年快乐。
或许是心有所想叫人鼓舞士气,叶盛宁纠结了许久,手指抠着手机边缘,很小声的喊了声方蓉。
方蓉扭头,看向身旁的她,灯光将她的眉目照得柔和。
“怎么了?”
叶盛宁吞吞吐吐,“有件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
她声音很小,是害怕被“不同意”三个字抵回来的没底气,“我朋友让我出去跟他们一起过年......”
“现在吗?”
叶盛宁很乖巧的点头,“嗯。”
“会不会太晚了点,你一个人出去,妈妈有些不放心。”方蓉朝窗户外看了眼,外面除了挨家挨户屋内的灯光,就只有路边的路灯了,算不上有多明亮,“要不明天再一起出去?”
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叶盛宁正准备说好时,一旁的陆平先插进来,“宁宁想去跟朋友一起过年?”
叶盛宁点头。
“那就去吧。”陆平说。
这话让叶盛宁眼前一亮。
但方蓉持不同意见,“可是都这么晚了,会不会不安全?”
陆平善解人意,“我相信宁宁会保护好自己的,过新年嘛,怎么开心怎么来,你就让孩子去吧。”
方蓉只是担心叶盛宁的人身安全,毕竟他一个女孩子,很难不让她担心。但琢磨着一想,陆平说得也有理,女儿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况且和朋友在一起,还是比较安全的。
最终方蓉妥协,“那好吧。
但依旧嘱咐她,“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和朋友一起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记得给妈妈打电话,知道吗?”
“嗯!”叶盛宁语调轻快,“您就放心吧,我和朋友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着,她雀跃的跟林嫣然回了信息,然后蹦蹦跳跳的上楼换衣,开心的出了门。
临走前也不忘俏皮的跟他们说一句:“新年快乐!”
她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方蓉看着她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不见,淡淡笑了,“还真是傻丫头。”
晚上冷,叶盛宁穿了件很厚的棉袄出门,脖子上围着围巾,脑袋上顶着一顶软绒棉帽,全副武装的去奔赴那个她拼尽全力也想见到的人。
刺骨的风刮在脸上生疼,叶盛宁浑然不觉,用手心揉了揉脸,朝着林嫣然发来的目的地前行。
刚脚步匆匆的走出巷口,叶盛宁就在那儿看见了林嫣然和程屿辞他们。
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她目光里有惊喜,连忙小跑着过去。
“你们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说好了公交车站见?”
林嫣然亲昵的走过去挽住她,笑着说:“想过来接你啊。”
“程屿辞说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所以我们就一起过来接你了。”她将这句话补充完整。
像在她心里放了把火。
她目光迟钝的落向有程屿辞在的地方,他穿了白色的棉服,双手插着。短款棉服显得他腿很长,也并未将他衬托得很臃肿。
他好像穿什么都好看。
叶盛宁又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抿直的唇线里藏着浅浅笑意。
她感觉自己快要藏不住那份少女心思。
少年长手长脚的朝她走来,头顶的路灯从他的脸颊轮廓划过,那双漆黑的眸子格外的亮。有灰暗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她抬眼的那瞬间,被他的视线精准捕捉。
“跟家里人说了吗?”
叶盛宁很愣很呆的点了点头。
“行,那我们走吧。”
他绕过她往前走。
段斯昂快步赶上去勾住他的肩膀,哥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笑。
叶盛宁和林嫣然走在他们后面。
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日子,很少有人会出来闲逛,街道上寂寥空静,只时不时跑过几个嬉戏调皮的小孩儿,他们手里拿着糖葫芦,又或者是漂亮的气球,你追我赶。
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雪。
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林嫣然跟叶盛宁说着他们接下来的安排,“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买点仙女棒吧,这么重要的时刻,就应该多拍点照片记录下来。”
说着,林嫣然从兜里掏出一款很小的拍立得,十分俏皮的对她说:“你看,装备都准备好了。”
叶盛宁噗嗤一笑,欣然答应,“好呀。”
“然后快要到0点的时候,我们就去天鹅湖那边看烟花秀,去年那边也放了烟花,特别好看,我一定要带你去看一次。”林嫣然说得手舞足蹈,眼里满是兴奋的情绪。
叶盛宁也同样期待着,笑着点头。
姐妹俩话说得多,路走的少,一抬眼,前面的两个少年已经走出去很远。
林嫣然一叉腰,朝前面的某个身影大喊:“段斯昂!”
被喊的人回头,朝很远距离之外的人回了一句:“干嘛?”
程屿辞也下意识回头来看,因为隔得太远,穿着厚棉袄又戴着毛绒小帽的叶盛宁显得很小一只,他眯眼想要看清那个人。
雪色背景里,女孩儿的身影被灯光照得朦胧,白肤红唇,是这白茫茫一片里,唯一的一点颜色。
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
“你们走慢点啦!”隔得老远,林嫣然的声音传过来。
“谁让你们那么慢的。”
虽然嘴上是嫌弃,但两个男生还是停了下来等她们走近。
一走近,林嫣然就松了叶盛宁的手,朝着段斯昂扑过去,两人打打闹闹,段斯昂一边躲一边伸出手去稳住林嫣然的身子,“姑奶奶,你别乱扑腾了,等会儿摔了没人扶你………………”
“段斯昂,你咒我,你居然咒我......”
“哎哎哎......”
两人战况激烈。
叶盛宁和程屿辞跟落单似的站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是胆小的那个人先挪开视线。
程屿辞就插兜站在女生旁边,他眼睁睁看着她挪开视线,微妙的轻挑了下眉。
她闭唇不语,白净的肌肤透着一种天然的乖巧感,明亮似小鹿的眼睛在雪天里更澄澈分明,鼻梁挺秀,薄唇红润。
头顶是毛茸茸的小帽子,脖颈间是软糯的围巾。
只露着巴掌大的白净小脸。
怎么看怎么纯净。
脑海里忽然蹦出来一个从未有想过的词语。
温香软玉。
她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块温香美玉。
靠。
他闭眼,认输的在心里想。
他上头了。